周日。正在客厅电视机前,吃着妻子费劲巴力做的韭菜鸡蛋饺子。妻子说,不做想吃,做吧就后悔,太费事了。这顿晚饭有些迟,都快八点多了。好饭不怕晚,我吃的倒是津津有味。
表哥打来电话,说种了一些黑豆,一会给送过来。我赶忙加快吃饭的节奏,礼尚往来,顺便拿了一些从老家带回来的柿子。
表哥是一个半工半农的人。在这个城市有四套房子,虽然都不算大,但也算一个家庭殷实的人。即便已经年过半百,他也从来没有放弃农村的那些责任田。不像别人包出去挣点承包费,他是亲自下地干活,和农民一样秋收冬种。他原本就是一个农民吧,城市只是他的栖息之地。
比起他,我则是一个异类。只从十八岁以后,将生活的主战场变为城市,农村的生活与我越来越远。虽然老家是时常回去,回来时候也带上母亲给准备的瓜果梨桃,但田里的活计慢慢成了“绝缘体”。有些人对土地有着与生俱来的热爱,像那种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像表哥这种生活半径尽管延伸到城市却始终与农村不离不弃的人,还有像我同学岳家那样,虽然在城市生活,老家又没有立足之地,却能千方百计在城市的犄角旮旯生生开垦出一块田地,也能让自家的餐桌保证足量的供应,还能让亲朋好友品尝新鲜的菜蔬,甚至我这样的,自己孩子的朋友,也能时不时地品尝几道纯天然无公害的蔬菜。
与同学岳家的蔬菜,总是摘的齐齐整整的不同,表哥送来的农作物总带着“原始”的风貌。比方,前阵子表哥送来成棵的毛豆,带苞的玉米穗,基本上是从田地里收割上来,直接乘坐着不同的交通工具,电动三轮、公交车,然后再是电动自行车,送到了我的面前。这些农作物上面,还带着昨夜雾水的潮气,以及对土地的恋恋不舍。
没多大一会,骑电动自行车的表哥过来了。虽然路灯不是特别明亮,表哥也没有开车灯。这是他的习惯,当然是一个不好的习惯,他总说,路明晃晃的开啥灯啊!其实,是为了节省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电费。
表哥这次用一个坏了一只耳朵的小购物袋盛了四五斤黑豆,这些黑豆收拾的比平时那些东西利落,虽然豆子里还有个别豆荚。应该是收获后没多久,我拿回去还需要晾晒。这些黑豆做豆浆或者稀饭很好,专家说吃的食物颜色要多种多样。
停好车子,和表哥聊了一下近况。他和别人合伙的交通车,他的几套房子,以及他准备回村再要一处宅基地,目标是村西的大池塘,以后可以养鱼,将来盖房子可以做地下室,凡此种种。聊了一会,表哥继续骑着电动自行车回去。我让他开灯,他没答应。在羸弱的灯光里,踏上了返回的路。
在这个城市,我是表哥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之一。其实,在这个地球上,表哥的亲人也寥寥。他幼年丧父,不久母亲又改嫁他人。表哥的父亲是我唯一的舅舅,按说应该有一个他人无法比拟的前程。凭着母亲告诉我的残缺的记忆,他应该是高中毕业后成为乡里一所中学的老师,后来又考入矿业之类的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从事矿业之类的工作。表哥和他智障的妹妹,应该是舅舅当老师时候所生。好像是表哥三四岁时候,舅舅就因罹患癌症辞世。不久舅母在北京和人再婚,表哥从此回老家和我的外婆、他的奶奶一起相依为命。他的智障妹妹成年后也送回老家,找了一家条件差不好娶媳妇的人结婚,过了不几年也离世了。
母亲常说,表哥和我大哥年龄相仿,那时候做衣服鞋子,都是大哥一份、表哥一份。和外婆家邻村的三姨家承担了农田耕作,母亲则承担了表哥的衣裳制作。我年幼时的记忆叠加进表哥的画面并不多,好像有几次,表哥在我们家住,晚上跟着大哥、二哥还有他,一起去邻村看电影,那时候应该正是《少林寺》等电影风光一时。走的累了,表哥甚至会背起我。但表哥当时的样子,却模糊地没有任何线条,也算着其时乡村散乱的月光缥缈无踪了。
小的时候,常跟着母亲去外婆家走亲戚。母亲不会骑车子,我们一般是步行走过那段六七里地的路程,有时候还会拉着架子车。外婆家最令人记忆深刻的是,好几棵粗大的枣树,每年都要打些枣子回去。当然,我关于外婆家那段记忆的末梢或者最清晰的部分,表哥已经跟亲戚去了东北。桌子上还常常看到表哥上初中时候的教科书、作业本,作业本用的是草纸,和我当时用的白纸有些不同。后来,那个家随着外婆老去慢慢失去了生机,外婆也经常到几个女儿家轮流赡养,直至九十年代初去世。
表哥十六七岁跟着他的三姨家去东北上过林业技校,后来工作后又将关系转回老城的交电公司,后来交电公司不景气他将工作挂在那里,自己去创业,和亲戚一起经营往返油田总部和四厂之间的公交车辆。从此这成为他赖以养家糊口的“饭碗”,端着直到今天。尽管随着私家车辆增多,他的收入不比从前,但起码还能有所盈利。
女大当嫁,男大当婚。表哥的结婚对象志红姐,好像也是拐弯抹角的熟人,但结婚后也发生了很多次的“碰撞”。当时我好像上小学,志红姐带着自己的妈妈到我家找母亲“理论”,说表哥“有人生,没人管”。我们老家土话叫“发”,意思是“讨说法”。虽然,母亲作为表哥的四姑,但其实很难给个说法,顶多能让她们发泄一下内心的怨气。
时光荏苒,又过了十来年。我从油田技校毕业后,分配到四厂工作。而表嫂就在这个单位,这也是他们的生活根据地。记得参加工作不久,我好买了一些香蕉去家里探望,家中只有给看望孩子的保姆,我报上姓名将水果留下离去。后来,我也在这片小小的石油庄园安了家,耐人寻味的是,我的小家就是表哥当初家的隔壁,当然我入住的时候,他已经搬到了平房那边更大的房子,后来又搬到新建的楼房。至此,我和表哥成为距离较近的亲戚,走动也频繁起来。
表哥虽然年纪不算老,但思想比较迷信,经常求神拜佛,甚至在家里也设立了神案。每年的春节等重大节气,他还经常到寺庙里烧香,祈福神灵保佑。别人新年新气象,常常是一袭新装,他因为烟熏火燎的,甚至衣服上都被火星破了洞儿。此时见到他,总会想起唐诗里“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炭翁。后来,我暗自思忖表哥迷信产生的原因,很有可能因为亲人太少,而缺少安全感。虽说也有几个亲戚家,但与自己亲生的父母兄弟,不可否认还存在距离。就像在诸如春节、中秋这样大的节气,我们一家人要齐刷刷地回到父母家热热闹闹地团聚,这时候表哥只是一个来走动的亲戚,谁知道他此刻内心的孤寂!
也许正是这种“孤苦伶仃”的感受,他更知“人多势众”的好处。当年他已是不惑之年,偷偷地冒着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危险,又生了一双儿女。而今,大女儿已经结婚成家,小的孩子也上了初中。我不知道,这些孩子能否给他增添一些内心的安稳。但表哥却要为他们不停地操劳忙碌。当然,即便是没有后来这两个孩子,他一样也不会停下来,仍旧会忙碌地像个陀螺,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或者命运。大女儿的婚事因为男方年龄略大,表哥表嫂当初还很不满,但在我的一番好言相劝,又经历了一些风波,最终只能坦然接受,现在小两口过的也很幸福,再一次印证了“儿女自有儿女福”的深意。
过了半百之年的表哥,也逐渐操劳起来,白发像杂草一样,逐渐占据了整个头顶。额头和眼角的皱褶也由原先的不经意显现,变得像雕刻下的一样,永久地固化在那张黝黑粗糙的脸庞。我们都会老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一种人你可能不会像铁哥们那样常常聚在一起玩耍疯狂,你甚至没有一张与他的合影,但那种永远无法割舍的情怀,让你明白,他一直在你心里,尽管有时候在视线之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