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小屋

    （一）

  十八岁的林星星关上了小屋的门，转身坐在门边的台阶下，托着下巴，像以前等爸爸妈妈回家一样，但是她知道，她再也等不到爸爸妈妈一起回到小屋了。她下午就要出发去机场，前往1200公里外的城市上大学，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间，她生活了10多年的小屋。她的童年回忆，她们一家人的点点滴滴，却不断在脑海里重现。她望着院子里的菜地，依旧整整齐齐地栽种着辣椒、葱、小白菜，番石榴树也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她在心里，悄悄地说，再见了，小屋。

  星星家的小屋，已经建成10多年了。离镇中心10公里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听奶奶说自从星星两岁后，她们一家人就都一直住在这里。水泥砖和黑石瓦搭建成的小屋，屋前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两几块块小菜地，以前奶奶一年四季都在这里种上各种蔬菜，星星还在这种过各种小花，偶尔和奶奶种上几颗果树。小屋左右各一个20平米的小房间，左边是星星和奶奶的房间，右边是星星爸爸妈妈的房间。两个小小的房间，挂的都是绿色的窗帘，上面有是熊猫在吃竹子的图案。其实说是窗帘，也就是一块有图案的布，用两根洋钉，一根绳子挂在墙上；中间是客厅，说是客厅，其实也没有多大，30平米左右。客厅里以前有一张木制沙发，一张圆木桌子，几张小凳子。电视机摆在右边角落的另一张小桌子上，虽然是一台叫不出名字的电视机，却陪伴星星度过了整个童年：动物世界、多来a梦、红果果绿泡泡、海绵宝宝、还珠格格……他们都从那台小小的电视机中走出来，和星星成为了好朋友。地方本来就不大，东西也不多。她们一家人在这里吃饭、看电视，但大部分只有晚上一家人才凑在一起，平常小屋里只有奶奶和星星两个人。剩下的空间都堆放着各种纸箱杂物，还有一辆女式自行车，爸爸的摩托车。小屋里面没有卫生间和厨房，所以爸爸在小屋外搭了另一个小棚子，用作厨房和卫生间。

  星星一共有4个人，奶奶，爸爸妈妈和她。奶奶已经60多岁了，头发越发花白，但身体很好，平时给家里人做饭，打扫卫生，种种菜。星星是奶奶一手带大的，从断奶之后，星星就一直跟在奶奶身后，奶奶的善良与仁慈，深深地影响着星星的成长。星星的爸爸已经43岁了，是个很厚到老实的人，头发已经有点发白，但对星星很好。在星星眼里，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星星爸高中毕业后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只好放弃学业，在镇上一家小饭馆当厨师。星星的妈妈比爸爸小三岁，个子也不高，瘦瘦的，喜欢扎个再简单不过的马尾辫，但是脾气不太好，性子很急。星星妈妈初中毕业后到外地打工，后来又回到老家，经人介绍与星星爸结了婚。星星听奶奶说，爸爸妈妈只见了两次面就决定结婚了。结婚后，两个人都在小饭馆忙活，最后把小饭馆盘下来，盖了一间小房子，生下了星星。白天星星爸妈在饭馆忙活，晚上就回到小屋一家人团聚。小时候，星星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门边，等爸爸妈妈骑着摩托车回来，而往往第二天天没亮，爸爸妈妈就往小饭馆赶，星星醒来以后，一般是见不到爸爸妈妈的。

  后来，小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星星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拆掉了原有的当做厨房和卫生间的小棚子，在小屋子旁边重新建了一座二层楼的小洋房，尽管一二楼的房间加起来一共有三个，也有卫生间和厨房，但星星的奶奶还是习惯住在小屋子里，觉得自在。而星星从小胆子特别小，一直和奶奶待在一起，晚上连门都不敢出，也从不敢一个人睡觉，所以就和奶奶留在了小屋里。爸爸妈妈则住进了小洋楼，但他们的日常生活并没太大改变，除了厨房和卫生间搬进了小洋楼。爸爸妈妈继续忙着小饭馆，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星星奶奶负责照顾星星，送星星上学，继续给一家人忙活着日常起居。

                        （二）

  为什么住在小屋里的时候一家人那么快乐,搬进了小洋楼之后，反而不一样了呢?这是星星一直都很困扰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似乎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即使找到答案，妈妈也不会再回到家，一家人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样的美好生活了。

  时光倒回到星星5岁生日那一天。爸爸妈妈下午就骑着摩托车回到了家，坐在家门口的星星立马跑过去，着急看妈妈手中的蛋糕，都忘了爸爸的车头挂着她最喜欢吃的牛肉。

  “哇!好漂亮的蛋糕!我要吃奶油!我要吃奶油!”星星一直跟在妈妈身后，迫不及待地想打开蛋糕。

  “你这孩子，看把你高兴的。要等亮亮哥哥来了才能吃亮亮哥哥给你带了礼物呢!”妈妈边说边走进小屋，把蛋糕放到了桌子上。

    “爸爸，快打电话给亮亮哥哥，让他快一点来!”星星一直守在蛋糕旁边，生怕有谁把蛋糕偷走了。

  亮亮比星星大两岁，是星星大伯的儿子，那天晚上，亮亮一家人来给星星过生日。大家一起聚在小屋里，有说有笑。

    “星星，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呀?”还在吃饭呢，亮亮就问星星了，因为他也想早点吃蛋糕。两个小家伙早就围着蛋糕转了好久了。在他们眼里，蛋糕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星星放下了碗和勺子，认真地想了想，“我的生日愿望是，每年大家都来给我过生日!爸爸给我做水煮牛肉，妈妈给我买奶油蛋糕，奶奶给我扎好看的头发，亮亮哥一家给我带礼物!”

    “这小丫头，要求还真多。”星星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大家都逗乐了。

    那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院子被照得亮堂堂的。星星和亮亮在院子里又跑又跳，开心得像两匹脱缰的野马。大人们坐在客厅里，电视机里播放着连续剧，奶奶和妈妈们坐在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得很开心。玩闹之余，星星听见爸爸和大伯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孩子大了，小屋住不下了，尽快盖新房子吧!”

“她妈也和我说过这个事，星星转眼就上小学了，也该有个自己的房间了。饭馆最近生意还不错，应该周转得来。”

  那个晚上，星星靠在床上边，舍不得入睡。“奶奶，我们家真的要盖新房子吗？”星星忍不住问奶奶。

    “星星喜欢新房子吗？”奶奶也坐在床边，戴着老花镜，借着灯光在给星星织毛衣。

      “要是真的盖了大房子，我还要和奶奶住一起!永远和奶奶住一起! ”

  奶奶笑了笑，“傻丫头，盖了大房子，你就要一个人睡了呢!”

  “不嘛不嘛，星星永远和奶奶在一起”星星挪到奶奶旁边，趴在奶奶身上撒起了娇。

    “好好好，永远和奶奶待在一块儿。”奶奶放下手中的活儿，用手抚摸着星星的头。

      窗外的月亮更加明亮，星星一家人相继入睡，热闹了一天的小屋终于安静下来，仿佛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很多年以后，星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晚。

                          （三）

    星星家的新房子很快就提上了日程。妈妈希望房子大一些，所以原来的空地就不够，就需要一部分院子的地方。院子里除了奶奶种的蔬菜，还有星星种的花花草草，和奶奶一起种的芒果树。芒果树是星星三岁那年吃完芒果，硬要把核塞进土里，最后奇迹般长出小苗来。后来，那颗芒果树就成了星星的宝贝 ，要是邻家的小孩过来淘气，星星第一个站出来守护她的芒果树。在星星和奶奶的细心照料下，芒果树已经比星星高了，全身都是绿紫色的椭圆叶子，大的比奶奶的手掌还大。要是芒果树再高一点儿，就该长出小芒果来了。

    可是这芒果树偏偏就被种在了院子的最边上，盖新房子刚好需要芒果树的地盘。爸爸知道星星对芒果树的喜爱，便买来芒果和星星协商，想把星星糊弄过去。谁知星星连奶奶的话也不听，死活也不让挪芒果树。“挪了它就死了，星星就吃不到自己种的芒果了!”星星仍记得自己当时的坚定。

      可是在大人眼里，有时候小孩子的想法就像穿堂风，没有必要去在意。后来，芒果树不见了。星星又哭又闹，妈妈安慰星星，说芒果树是晚上被小偷偷走了。奶奶带着星星在院子的小菜地里重新种了一颗番石榴，星星才消停下来。再后来，星星家就盖起了宽敞的新房子。两层楼的小洋房，一楼有个爸爸妈妈的房间，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二楼有两个房间，一个客厅，以及卫生间和洗澡间，还有一个小阳台。新房子还刷了白墙，贴上了地板砖，装上了漂亮的窗帘，一下子，小屋和新房子比起来，显得那么古朴而老旧。

        爸爸妈妈很快就搬进了新房子，星星和奶奶则留在了小屋。奶奶说整天爬楼，不习惯；星星从小和奶奶待惯了，一时半会儿离不开奶奶，爸爸妈妈拿他们也没办法。一家人每天吃过晚饭后，星星和奶奶就回到小屋，仿佛活在另一个温馨的小世界。说实话，星星不太愿意住新房子，因为后来无意中知道它的芒果树，是夜里妈妈偷偷拔掉的，而奶奶试图重新栽种，最后芒果树还是没能活下来。星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她知道如果继续闹下去，家里必定会乱成一锅粥。因为新房子建成后不久，爸爸妈妈晚上就总是吵架。奶奶以为星星睡着了，其实星星听得一清二楚，似乎妈妈怀疑爸爸在外面有人了，爸爸觉得妈妈在无理取闹。星星想，不能再去给爸爸增添烦恼了，所以关于芒果树，她选择了沉默，她害怕爸爸妈妈像邻居家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一样，最后吵得不可开交。

                        （四）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星星已经上三年级了。一个周六的中午，奶奶去大伯家帮忙做粽子去了，妈妈回外婆家去了，爸爸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星星本来是打算待在家看电视的，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大人们又都不在家，可是爸爸就觉得星星一个人在家不安全，硬是把星星带到了同学聚会上。星星一开始不情愿，但是想到平日里爸爸对星星都是说一不二，又想到最近新闻里说有小孩子一个人在家被坏人抢走的事，她就乖乖地跟在了爸爸身后。

      “呦，老林，把你家的宝贝女儿带来了!”爸爸和星星刚进饭店，爸爸的同学们就热清地和星星打起了招呼。

    “家里没人，怕孩子出事儿，所以就带过来了。”爸爸一脸笑容，并没有觉得自己带女儿来同学聚会没有什么不妥。

      “老林呀，你们家星星都长这么大了呀!眼睛大大的，可真漂亮啊!”一位长头发的阿姨说道，星星望过去，阿姨旁边还坐着一位小妹妹。“来来来，到这来，和妹妹坐一起!”

    “去吧，坐到李阿姨旁边去，去和妹妹一起玩吧，没事!这些都是爸爸的老同学，不用害羞”听了爸爸的话，星星坐到了那个小妹妹旁边。

    星星和爸爸来得正好，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把菜端上来了。爸爸和几个胖叔叔坐在一块儿，星星坐在这个短头发妹妹旁边倒有点拘束。

    “星星，别怕哈，你小时候李阿姨还见过你呢!”说着说着 ，李阿姨就往星星碗里夹了一块肉，接着又给自己的女儿夹了一块肉。“想吃什么就和阿姨说，阿姨给你夹!”“星星，别客气，想吃什么就说!”爸爸的同学们对星星都很热情，让星星感受到了一种独特的温暖。这又让她想到，自从新房子建成后，妈妈对星星就像变了一个人，总是喜欢批评星星做的不够好，除了忙饭馆的事儿，妈妈对家里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了。这一点儿，让星星感到害怕。她也问过奶奶，可是奶奶告诉她，那是大人之间的事，妈妈只是因为饭馆事太多了，忙不过来罢了。

    有时候，一个人越害怕发生什么，或许就真的会发生什么。

    爸爸的  同学聚会过去了一个月，星星也忐忑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爸爸妈妈总是吵架，似乎比以前吵得更凶了。她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天星星放学回家，爸爸妈妈已经在家里做好饭了。星星觉得很奇怪，往常这个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饭馆里忙活呢。奶奶坐在饭桌前，感觉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一样儿。爸爸招呼星星吃饭，星星放下书包，洗了个手，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奶奶旁边。

    那顿饭，星星吃的很慢很慢，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爸爸妈妈决定要离婚了，他们在询问星星要和谁一起生活。星星低着头，往嘴里夹菜没有说一句话。星星忘了那天自己是怎么吃完那餐饭的，只记得那天自己吃到的水煮牛肉，似乎是世界上最难吃的水煮牛肉。

      星星是奶奶带大的，平日里都和奶奶待在一起。爸爸工作很忙，但对星星的爱不曾少一分一毫，尽管在早几年生活不算很好的日子里，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星星，带星星买衣服买玩具买好吃的，还经常在周末抽出身来，带星星去公园坐飞机。妈妈呢，嘴上功夫了得，有时候过于严厉，让星星感到害怕，加上妈妈平常都在饭馆忙活，都是奶奶在管星星，星星总觉得和妈妈之间不太亲近，加上芒果树的事情，星星似乎更加不愿意和妈妈亲近了。可是真的要面对爸爸妈妈离婚，星星还是很难过的，她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她怀念一家人挤在小屋的快乐时光。

      后来，星星选择留在了小屋，和爸爸奶奶一起生活。妈妈离开了饭馆，爸爸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大伯就去帮忙。星星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小屋门口，期待着有一天爸爸搭着妈妈，手里拿着全是好吃的，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回来。可是这一天，星星从小学等到初中，从初中等到高中，也没有等来。

      因为担心爸爸一个人，星星和奶奶在刚上高中那年搬进了新房子。其实，新房子也挺好的。饭馆在爸爸和大伯的经营下越办越好，从一家小饭馆变成了两层楼的小酒楼，主打私房菜，每天都有很多顾客前来，爸爸渐渐地把工作放给大伯，专心陪星星备战高考。高考前，妈妈回来看星星了。离婚后，妈妈改嫁，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星星感觉妈妈变得年轻了，也比以前温柔了许多，在饭馆忙活的这些年，妈妈和爸爸都老了很多。关于爸妈离婚的原因，星星也不知道，她猜测爸爸妈妈当初互相了解太少，导致最后真的走不下去，才选择离婚。但是星星从小就是个为别人着想的人，她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快乐，在她看来，爸爸妈妈离婚后，各自都迎来了更加精彩的人生，她也就释怀了。况且，还有奶奶陪在她身边，还有小屋陪在她身边，她已经很知足了。

                          （五）

  高考后，星星被北方的一所大学录取，家里人都挺满意的。星星也觉得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去北方看雪了，她心心念念的雪。但是一想到要离开奶奶和爸爸，离开小屋，离开生活了18年的地方，她又有有些难过。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生活。

    临走前，大伯一家人都来送星星。星星拿出手机，和爸爸、奶奶还有大伯一家人在小屋前拍了一张照，她想永远留住这个时刻，就像5岁生日那天，大家在一起的温馨时光。奶奶安慰星星，寒假就可以回家过年了，尽管如此，星星还是担心，她担心爸爸和奶奶在家，照顾不好自己，；担心院子里的番石榴树，会被邻居家的小孩弄断；担心小屋经不住雨水的洗礼……

        小屋里的电视机因为时间久了，早已坏掉；爸爸的摩托车变成了小汽车，不会再放进小屋；奶奶送星星上学的自行车还放在小屋里，院子里的花也还在开着。小屋渐渐地少了一些东西，但关于小屋的记忆，却越来越多。星星会一直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