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读《扬子晚报》,读到一篇谈《猎人笔记》的文章。文章作者说他钟爱丰子恺先生的译本,其中的《白净草原》和《两地主》令人百读不厌,《幽会》更是美不胜收。忽然想到自己也有一本,就上书橱去找,匆匆找了三遍也没找到。正在失望的时候,在书橱的拐角处看到了它。绿色的外皮,有点发黑,在其他书皮色彩阑珊的裹挟下,像一片枯叶。这本书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八二年出版的,封面的下方写着:外国文学名著丛书。翻到扉页看到自己用钢笔写的字:“一九八三年元月购于家乡新华书店”,旁边还盖着我的藏书章。书的价格是1.35元。
一九八三年,新华书店坐落在家乡最宽阔的马路边,是一个两层建筑。马路对面是家乡最大的商场,五层楼。那时候我刚工作不久,是一个单身的懵懂青年,喜欢逛商场也喜欢逛书店。逛商场不是为了买东西,也买不起太贵的东西。只是想看看那些女营业员,那时候逛商场的人很少,所以只能偷眼看她们,否则很容易被发觉,被发觉了毕竟难堪。逛完了商场逛书店,主要动机是为了买书,买完了书顺便看看书店的女营业员。那时候,书店里经常人头攒动,所以即便放肆地看她们,也不会被察觉。看完会把商场的女营业员和书店的女营业员比较一下,还是觉得书店的女营业员好看。
那时候,不像现在都是开架售书。而是把书站着挤在书架上,书架前面用玻璃柜台封闭出一个空间,书躺在柜台里被展示着,女营业员就站在那个封闭的空间中,经常会看到她们把小臂撑在柜台的玻璃台面上。你从柜台里看中了什么书告诉她们,她们就从书架上给你拿。
去的次数多了,我发现书店的女营业员们都喜欢戴护袖。所谓护袖,就是在小臂的外衣上再套上一层布,手腕处用松紧带扎住。带上护袖,衣服的袖口就不会脏了,臂肘部的衣服也不易磨损。其中有一个女营业员最喜欢戴红格子布的护袖,我经常看到她脸上被护袖映出的红。于是我就在心里把她戴的护袖称为红袖。红袖和那被红袖映出的红让我如此着迷,以至于我经常让她给我拿书。《猎人笔记》就是她套着红袖的手拿给我的,当时我毫不犹豫就买下了它。买完我就怔怔地故意望着她,望见她的眼睛里毫无内容。我明白了,在书店熙熙攘攘的购书人海中,我是她看惯了的一朵浪花。
前几天,又去了一次家乡的新华书店。书店还在原来的地方,但是最大的商场已经转移到了它的隔壁,有二十几层高,进去的人摩肩接踵。而原来最大的商场已经很萧条了。书店看上去有十几层高,进去后看到只有两层在卖书。书在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排放着,就像一片片拥挤着的海浪,不时拍打着站在书架边的我一下。买书的人可以随便挑。挑书的人就像现在近海里的鱼,没几条可以捕捞了。我在里面挑了两个半小时,挑了十五本书。书店里没有为买书人准备装书的筐和小推车,当我狼狈地把十五本书抱到收款台时,看到收钱的姑娘嘴微张着,眼睛大睁,对着我望了很久——她居然在吃惊。她穿着墨绿色的西服套装,腰身妥帖。
她没有戴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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