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发生在前不久,文中所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作为当如今青年的一份子(如果我还算得上青年的话),我深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焦虑感,但对这种似有似无的焦虑感从来无法完美的用文字形容。直到见到方见留的一瞬间,我被她的眼神击中了。
我清晰的看到了,或者说听到了两个字:焦虑。
据我了解,方见留今年25岁,研究生毕业,专业很文艺,文艺到自诩文艺的我在准备见她之前特意翻看了很多现代诗歌评论与现代戏剧评论,还特意买了一整套萨缪尔贝克特全集,虽然直到现在我就看过一本《等待戈多》。
万万没想到见到她的第一面,她问我:你知道“山近月远觉月小,遍道此山大于月”是什么意思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她的眼睛,于是浑身上下都感觉到了她的焦虑。
方见留见我没有说话,轻轻笑了一声,回过头,紧接着鼠标和键盘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你就是小X?
我看到她在玩LOL。
“嗯,这次找你,就是想跟你聊聊。”
“你不是精神病医院的医生吧?”
“你觉得我是吗?”
“我觉得你不太像,因为气质不像,身上也没有医院里那种凛冽的味道。”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消毒水的味道称之为凛冽,心中稍微生出点敬佩。
等到她终于打完游戏,屏幕上显示着“胜利”两个字。方见留长呼一口气,看了我一眼问:“有烟没有?”
我点点头,掏出一盒烟都递了过去,方见留看了看,熟练的点上,接着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问我:“你觉得闷吗?”
“还可以吧。”为了表现我是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还特意呼吸了几下。
方见留见我这么做作,面无表情的摆了摆夹着烟的手说:“我的意思不是生理层面的闷。”
这个时候我有点不明白了,闷难道不就是生理层面的?胸闷气短不就是缺氧什么的造成的吗?难道还有形而上的闷?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怕方见留站在某些哲学高度抨击我,于是立马闭上了嘴,等着她好好解释解释什么叫“不是生理层面的闷。”
方见留看我不说话,狠狠吸了一口烟对我说:“首先说明一点,我没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平时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也就喜欢打打游戏,吸烟也是最近才开始的。”
我重复了方见留那句“吸烟也是最近才开始的”,果不其然,方见留顺着这句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就是觉得闷,非常闷。每天都像活在一块海绵里。虽然能喘气,但是那种时时刻刻不断的挤压让我呼吸不顺畅。”
听完我自作聪明的以为自己知道了方见留的病症,刚想说话,结果方见留就打断了我。
“你想说这是心理上的疾病?抑郁症?神经衰弱?缺少休息?或者说你想说我这就是现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的焦虑感?那种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焦虑感?你错了。”
沉默了一会,我努力回忆了一下来找方见留之前,几个朋友对我说的话。
“小X,那个姑娘神经兮兮的,感觉没有什么要记录的必要。”
“我觉得那个方什么什么的,就是作的,总说自己闷,还不是因为家里有钱烧的?”
……
我决定不纠结方见留的话,转移了话题问:“那你现在的状态父母知道吗?”
方见留点上第二根烟,淡蓝色的烟雾在斜插进来的阳光里飞快的散开,她摇了摇头。
忽然间一开始见到方见留时的那种焦虑感又弥漫了出来。
“好闷啊,我们出去走走?”方见留对我说道。
跟着方见留来到街上后,方见留还是沉默着。一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是方见留就是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你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冷不丁的问了方见留这句话后,我后悔了。世界观、价值观这种相当底层的问题总能在不一样的人口中说出千姿百态的花来。
问一个文学硕士这个问题,别说是朵花,火箭都能说出来。
方见留停了下来,转头直勾勾的盯着我,眼眶红红的。
她点点头,接着就对我说了她自己的感觉。
那段伴随着大街上烟火气息的叙述,时至今日听起来都让我唏嘘不已。
方见留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小的可怕。她用自己赚来的钱去了很多国家,看过很多不同的人、看过很多不同的风景,但是她发现所有的人都一样,无论你有趣也好,无趣也罢,都是一副皮囊加思想。
就算人是能思考的芦苇,但是思想一定是被物质局限的,我们的想象力逃不出经验。鬼为什么就是人的样子?怪物为什么就是各种生物的集合体?物质之外有什么?难道只有死亡能挣脱物质?
又或者说,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什么?
方见留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最后勉强笑了笑,“说了这么多,估计你也不会懂,可能也和前几个来找我的人一样,觉得我有病吧。”
我勉强的笑了笑,方见留根本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根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进行这次采访。
这些问题先哲们已经考虑过,看来这个姑娘读的书还不够多。
过了一个多月,这件事情本来已经被我淡忘,但是拿到信箱里的SD卡后,才知道方见留选择了告别这个沉闷的世界。
最让我震撼的是她告别的方式,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直到现在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视频记录,更不知道是谁把SD卡放到了我的信箱里。很少有人知道我的住处,除了极少数人,根本不知道楼下那个破旧的信箱是属于我的。
视频中,方见留在浴缸里烧死了自己,我看到了她是怎样准备那些东西。准备完毕后,她对着摄像头说:“我感觉好闷啊……”
待方见留衣衫褪尽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方见留真的很美。坐到浴缸中的从容,就像她准备洗澡一样,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心生了正在窥探女子洗澡的那种紧张感,直到火苗突然冲天而起,才浑身一颤,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这样惨烈的死亡。
整个过程中方见留大声尖叫着,但我注意到她的胸前出奇的亮,无论她的身体如何的晃动,如何的挣扎,即使浓烟粘稠到我看不到方见留,但那团光芒还是清晰可见。
我以为是拍摄角度的问题,但是等自己看到焦黑的方见留靠在浴缸边缘,时不时抽动的时候,那团光更亮了。
一切平息之后,亮光慢慢熄灭,卫生间陷入了黑暗。
视频到此结束,没有新闻报道,没有小道消息,好像整个世界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
中午跟几个朋友站在一起闲聊,他们告诉我云南昭通有个“病人”,要不要去看看?
刚想回答,有个朋友莫名的转头一笑对我说:“有没有觉得很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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