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苏灿使出“降龙十八掌”,最终打败赵无极,救下皇帝,因此皇帝赐给他一个金碗,背刻四个大字:
奉旨乞食。
这一个结尾,周星驰或许是借鉴了北宋词人柳永“奉旨填词”的故事。
一、被皇帝“封杀”的词人
说起宋词,离不开两个人:一个是苏轼,一个是柳永。
北宋时期,远在四川的苏洵带着自己儿子苏轼、苏辙,参加考试,父子三人都高中进士,被称为“一门三进士”。
但和柳永家里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当时在柳永家,除了柳永,他老爸、他叔、他哥、他儿子、他侄子,全部都是进士。
柳永本来也有机会考中进士,但一不小心,他却被仁宗皇帝给“封杀”了。
柳永,原名柳三变,这个名字很有意思,语出自《论语·子张》:
“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三变”,就是既有庄重之仪表,又有温和之性情,同时还有威严的品格。
这似乎跟柳永没什么关系,所以他就改了名字叫“柳永”。
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七,所以柳永又被称为“柳七”。
在宋词中,如果说苏轼提升了词的地位、拓宽了词的意境,柳永的贡献则更大一些。
首先,发掘了冷门的慢词。
王力在《汉语诗律学》中认为:词作中,62字以下的为小令,以上的为慢词。
在宋初,词的主要形式是“小令”,特点就是短小精悍,往往几十个字,还没咂摸出滋味就读完了。
直到柳永出现,他开始大量创作“慢词”,他写的词,短则近百字,长则二百多字,将词的内容大大拓宽了。
其次,柳永用词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在宋初,词作者大都是文人,他们写的词,只在文人圈子流传。
这样的词作很难有持久的生命力。
孔子说:礼失求诸野。
到了柳永,他经常徘徊在市井街巷,与贩夫小卒们笑谈,又经常流连青楼,因此在他的词中充满了热辣鲜活的俚语和俗语。
比如,在文人笔下,女主人公是这样表达心绪的: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晏殊《蝶恋花》)
昨夜西风正盛,凋零了绿树;
我独自登上高楼,望着消失在远方的道路;
想给你寄一封信啊,但山高水长,又不知该寄向何处。
这样的词作,含蓄隽永,到了柳永那里,写得就很直接了: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 象 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柳永《定风波》)
哎呀呀,早知道要异地恋,我就该把你的马鞍锁起来;
这样就能把你留下来,天天一边做针线一边腻歪在一块;
这样才不算光阴虚度。
因为这样的词作,让文人们非常看不上柳永。
据说有一次,为了参加科考,柳永前去拜会晏殊大佬。
刚一见面,晏殊就问:这位朋友,看你眼熟,平时喜欢写词不?
柳永一听很高兴:啥也别说了,咱俩爱好挺一致,我就爱写词。
结果晏殊脸一红:去你的,我才写不出“针线闲拈伴伊坐”这样不要脸的句子呢!
大约就是这样的观感,有一次柳永参加科举考试,已经进入榜单,结果仁宗皇帝看了看名单,哎呀,柳永,这家伙名气大得很嘞,你们听过他的《鹤冲天》没?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想起这事,仁宗皇帝拿笔把柳永的名字划掉了:“既然想要‘浅斟低唱’,何必在意虚名。”
还有记载里说,有人向仁宗推荐柳永,仁宗回复“且去填词”。
从此柳永就打起了“奉旨填词柳三变”的旗号。
有意思的是,仁宗皇帝本人非常喜欢柳永的词,陈师道在《后山诗话》里曾说:
“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从歌之再三。”
每次喝酒,都要让歌女上来唱几遍柳永的词。
由此可见,仁宗是欣赏柳永词的,只是就像当年唐玄宗喜欢李白,但还是把他“赐金放还”。
或许,如果没有唐玄宗的“放还”和宋仁宗的“封杀”,诗词中就不会出现如此气象阔大的李白诗和柳永词。
二、“奉旨填词”柳三变
就像仁宗喜欢柳永词,但不录用柳永一样,很多文人对柳永的态度也是矛盾的。
比如苏东坡。
有一次,苏轼的门客秦观从会稽赶来见苏轼,结果一见面,苏大胡子就老大不高兴:
噫 ,真没想到啊,自从咱俩分开,你就被柳七那个臭流氓带跑偏了。
秦观慌忙“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
苏轼拿出秦观写的《满庭芳》:你瞅瞅,“销魂,当此际”,这滋味,不是跟柳七一样一样的吗?
(《高斋诗话》里记录: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东坡曰:“不意别后,公却学柳七词”。少游曰:“某虽不学,亦不如是。”东坡曰:“销魂,当此际。非柳七其语乎?”)
虽然经常在人前吐槽柳永,但苏东坡却也喜欢悄悄拿着柳永当作标杆和对照。
有时候他自己写了词,就给朋友写信说:
“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
他还“呵呵”,这大胡子有时候逮着人还问:“我词何如柳七?”
最经典的回答,就是幕客那一句:
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 执红牙板 柳岸晓风残月’;学诗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其实除了写作老百姓们喜闻乐见的词作,柳永的高雅词写的也很厉害。
他曾经写过一首《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
这首词,就连苏东坡读后,都忍不住感慨:“不减唐人高处!”
在唐诗面前,宋词不自觉会“矮一头”,苏轼如此赞赏,可见柳永的词作的确厉害。
柳永还写过一首《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这是大宋市井风情;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这是大宋的繁华富庶;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就是杭州啊,西湖就长这个样子。
柳永去世一百多年后,一位汉文化爱好者,大金国第四任CEO完颜亮读到这首词,他很激动,为了想去看看杭州的模样,他决定攻打大宋。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不用担心,他最后失败了。
但也由此可见,柳永的词作影响多大。
后来有人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
在经历科举不顺,被仁宗“封杀”之后,柳永寄情青楼间,他声称自己是“奉旨填词”。
柳永名声大振,很多歌姬有了新的去掉之后,都会去找柳永填词。
经过柳永品题,很多歌姬立刻“声价十倍”,因此当时在青楼歌姬中流传着一个顺口溜: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
不愿千贯金,愿中柳七心;
不愿 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即使有了如此声望,柳永还是郁郁寡欢,科举不顺始终是他心中的痛。
曾经,他离开京城,准备南下江南,临行前,他给自己的情人写了一首《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词,已经凄美,情感真挚,开篇一句“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就让人不觉意动神摇。
这首词,也被称为宋词中的“千古绝唱”。
三、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不能出仕做官,是柳永心中的痛。
在他51岁的时候,命运终于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一年,把持朝政的老太后去世,仁宗开始亲政。
或许是亲政之后心情大好,仁宗决定扩大科举考试,不经增加了录取名额,而且增加了恩科考试。
所谓“恩科”就是为了照顾一下那些考了好几年没考上,年纪大了的考生。
这怎么听也像是特意为柳永准备的,果然,柳永参加考试,终于中举。
随后,柳永担任余杭县令,就像当年白居易和苏东坡治理杭州有贤名,修建了“白堤”“苏堤”一样,柳永为官,将当地治理得很好,还上了当地县志名宦榜。
后来,柳永担任盐监,他还写过一首《煮海歌》:
煮海,就是煮海水制盐,这首诗,写得隐隐然有《卖炭翁》的感觉。
按照常理,柳永应该试图顺达,但就像现实中的一样,那些勤勤恳恳的人,或许注定出人头地。
最终,好不容易到了范仲淹“庆历新政”时,柳永被授予“屯田员外郎”,因此后世会称柳永为“柳屯田”。
在71岁的时候,柳永在润州去世。
当时估计他也没有什么钱,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出钱安葬了柳永。
但在流传中更著名的故事是,柳永死后,无钱安葬,当年受过他填词的歌姬们纷纷出钱筹款,合力将柳永安葬。
每年清明节,歌姬们感念他的才学和痴情,于是相约前往他的墓地祭扫,这个习俗沿袭下来,被称为“吊柳七”或是“吊柳会”。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对于柳永,或许这也是一种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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