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联盟

经历了一系列的政策实践和理论思考之后，中原地区的许多原始部落在“三皇五帝”前后数百年的长期治理下完全消除了彼此间的敌视和隔阂，基本具备了王国的雏形。那时，我们的文明还处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社会生产力极不发达，几乎每个人都要不停地从事劳动，才能勉强维持社会的运转。本来在这期间部落战争应该是非常频繁发生的事情，只要有一个部落比别的部落强大、青年男性数量较多，掠夺之战将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因为谁都没有多余的东西，要想过上几天相对轻松的日子，武力掠夺是唯一有可能达到目的的途径。青年男性成员数量较多的部落如果向老弱妇孺居多的部落发动战争的话，几乎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他们当然会找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向周边部落以及自己族人们解释为什么要发动战事——比如抢亲、抢粮（族内女性成员或是食物不够），地缘纠纷（对方进入了自己的地盘或侮辱了自己的成员），还有天意（占卜结论显示神明要求他们那么做的）。但由于部落联盟中有华夏超级部落的存在，其余的部落统统受到了强有力的节制，使得原本无可避免的战争与杀戮得到了妥善的制止——“绝地天通”政策的实施从根本上杜绝了人们随意假借天意行事的可能，除部落联盟首领指定的大巫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占卜；地缘纠纷可以在定期召开的部落联盟会议上协商解决，或由部落联盟首领指派人员前往调查和仲裁；食物或土地确实不够的可以向部落联盟禀请求救助和扩大领地面积；至于婚姻，只要双方部落族长同意联姻，首领会委派司仪前去主婚。凡是违背部落联盟决议和首领意志的个人及其部族，将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你们应该知道那个传说：北方某巨人部落的族长，参加部落联盟会议故意迟到了几天，黄帝作为首领质问其意图，巨人族长态度蛮横，黄帝一怒之下将其斩杀，他巨大的身躯倒下，占去了好多亩地。传说不完全可信，至少巨人部落的存在是不足为信的，不过那占地好多亩的尸体也许远不只一具。

治理国家的斗争从来是残酷至极的，哪怕那时的国家尚未完全形成，胆敢以身试法者必须身败名裂，以儆效尤。可是，不要想着成为部落联盟首领号令中原是件很轻松的事情，那时的华夏一族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挥洒了无数的血汗。蒙昧初开之时，百姓尚未得到教化，如果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话，他们恐怕是宁愿拼命战斗也不肯屈服的，超级部落再强也不可能同时跟整个中原大地上的几十个部族硬对抗，唯大道公正之理可令人顺从。为了促进社会生产，改善各部落间的相互关系，我们向各部族的人们教授该如何规划、耕作土地，打磨精致的木石工具、烧制陶瓷器皿，修理、制造简易车辆等运输工具，驯养牲畜、家禽，建设沟渠等简单的水利设施，理解并遵守各项礼仪规范，协助防范蛮族入侵……单说禹王亲率各部落劳工治理黄河洪水这件事就是非常艰巨的工程，你们觉得仅用木铲和石锤完成对黄河的初步治理需要耗费多少心血？没有知识、没有经验、没有器械、没有能够用来记录的图纸和文字，甚至没有可以清楚表述设计构想的语言词句，如果能想象这些情况，相信不难理解我们为什么把“大禹治水”的故事讲述了几千年。

刚开始的时候，部落联盟首领的任命采取的是“禅让制”，即只要是华夏联盟加盟部落的族人，能得到大家的信任和拥戴者，皆可由前任首领指定成为继任首领。这种传承首领之位的方式也许在你们看来比封建皇室家族一脉相承的继位方式要好多了，毕竟它能使每个人都有机会当上首领，理论上说是比较公平的，可在那个时代，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并不是关于首领的公平选举，而是怎样加强对各部落的实际控制。因为随着基本生产技术的普及和青铜器时代的来临，盘踞各地区的部落已经逐步掌握了较为成熟、先进的农牧业生产方式，他们与处在联盟核心位置的超级部落间的实力差距已是越来越小，虽然经过几百年的通婚，此时各部落间的血缘壁垒早已模糊，风俗民情也都大体相同，从民族意义上说已经完全统一，但由于交通的不便，加上社会生产力仍然很低，地域差异导致的政治分歧开始显现。

你们或许有时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不延续炎黄时代奠定下的统治模式，而是一定要矢志不移地走向集权。可以举个例子，随着部落联盟对较先进的生产生活方式的推广，各原始部落的生活条件和文明程度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和提高，不过像整治黄河水利这种浩大工程还是需要所有部落共同出工、出人、出力才能完成。然而位于地势较高处的部落可能会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洪水的问题，而且由于他们的地理位置的关系，水利工程的建设给他们带来的直接利益很少，所以他们就想要拒绝为整治黄河这种风险和代价都非常大的工作支付人力、物力。按你们的看法，那些部落拒绝承担对自己没什么利益的工作也算合情合理，毕竟那年月根本没有货币，所有劳动完全白干，如果再享受不到一点劳动成果，全然没有收益的事情不拒绝才奇怪呢。可是，假若高地上的部落不响应工程号召的话，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防范洪水的侵袭，那些地势较低地区的部落在泛滥时节就会遭殃，对低地部落而言加入部落联盟与不加入部落联盟便再无区别，部落联盟将丧失凝聚力和威信。当洪水袭来，低洼地区的受灾群众只能向高地上的部落发动战争，以武力掠夺的方式获取生存所需的粮食和土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战乱频发，无论拥有再怎么高超的生产技能以及工具，都别想安安稳稳地生活，我们的祖先为创造王道乐土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我们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只要我们还秉承着王道信仰、还有对和平的追求、还想让自己的意志成就永恒，我们决不能放弃先祖的理想。

话好说，事难做。那些高地部落难免有自己的现实困难和打算，一开始我们还能凭借实力迫使他们服从联盟的整体安排，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超级部落的节制能力渐渐减弱，加盟部落的实力增强原本是一件好事，不过要是这意味着联盟的整体性被破坏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别说什么法定义务，人总是倾向于眼前的利益并且总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这些你们应该比我们清楚多了，道理好讲决定难做，低地部落的死活关高地部落什么事，真要打仗的话低地上的人们未必是高地人的对手，高地人没有必要为了低地人而承担繁重的义务劳动。受历史发展的局限，那时也没有什么利益平衡或获利补偿机制，人们只能靠团结起来的血肉之躯与洪水猛兽对抗，我们必须维持联盟的存在，如果不行就换一种方式也要维持统一的政治组织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