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小孩

“从我认识她的那一天开始，只要见到她，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坐在我对面的人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早已冰凉的速溶咖啡，抿了一小口，然后意犹未尽地在嘴唇周围舔了一圈。

“是吗？”我说。

“姐，你知道吗，我真的忍了很久。”

“哦。”

“我记得你推荐我看伊藤润二。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的一个短篇，《坏小孩》？”

“记得。直哉被栗子欺负得很惨。”

“我感觉她就是我的栗子。”

“是吗？”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从我小学认识她开始，她就不停欺负我。我印象中每次哭都是因为她。”

“她让你喝水沟里的污水？”

“没有。但是她抢我带到学校的可乐喝。你也知道小时候我家境不好，好不容易我妈才同意买一瓶可乐让我尝鲜。我甚至都没有喝两口，可乐就被她抢走了。她还威胁我，如果我告诉家里，她就要揍我。”

“挺恶劣的行为嘛。原来她小时候就这么坏了啊。”我皱起眉头。

“她还抓虫子放在我的书本上。就那种毛茸茸的虫，青色的，在我的课本上蠕动。我当时真的吓哭了，然后老师让她罚站。她后来还报复我，用不知道哪里折来的树枝敲我的头。姐你也知道，我怕虫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听着这个语气，我感觉他眼圈都要红了。他又抿了一口冰的速溶咖啡，然后舔了一圈嘴唇，砸吧砸吧嘴。

“五年级的时候，老师安排我和她坐同桌。当时我真的要哭出来了，但是没胆量和老师反映。然后她每天都变着花样捉弄我。”

“她怎么捉弄你的？”我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了起来。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么好奇。

他叹口气。这是他叹的第二口气。听他这么叹气，我感觉自己都受到了影响，跟着叹了一口气。

“反正就是捉弄吧。总之五年级和她做同桌的日子让我至今印象深刻。”他生硬地跳过这个话题，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那段经历让他的内心产生了阴影，以至于他不愿再回想。

“后来到了初中，我和她竟然被分在同一个班。她对我的态度甚至比小学时更差，我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冒犯到她。初二的时候，我记得，那一天她把我的课本一本本扔到楼下。我们教室在六楼啊，她就站在阳台，抱着我的课本，一本本扔了出去。原因只是班上的同学以为她对我有感觉。”

“她的行为真恶劣。”我说，“她小时候竟然如此恶劣，以至于我都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了。”

他没有接着我的话茬，而是继续自己的抱怨：“而且有一天她还用万能胶，把我的水杯粘在课桌上。你知道吗，那水杯我很珍视，就连用它喝水都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它。那是我的初恋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的。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你情窦初开挺早的啊。”听着他的抱怨，我有些不耐烦。按理说，听到这样的悲剧我应该表示同情才是，但我就是按捺不住自己的不耐烦。我猜他也许会觉得我缺乏同情心。

“你知道的，她的成绩一直不好，所以我初中拼命读书，以考进市里最好的高中。我相信这样就可以摆脱她。”他说。

“但是她家付了一大笔择校费，然后又和你一个学校了是吧？”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你拼命读书只是为了给她补课呢。”

他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叹气了。

“你告诉我，从小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的我，怎么鼓起拒绝她的勇气？”他的语气中带着些凄怆，我听了竟有些不忍。

眼看他又要喝那杯冰冷的速溶咖啡，我抢先夺过茶几上的玻璃杯。在这种天气下，冷饮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所以我高中也没能摆脱她的阴影，尽管我和她不在一个班了。”他第四次叹气，这次格外沉重。他眼巴巴盯着我手上的玻璃杯。

“差不多够了，我听够了你的抱怨。”我粗暴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和她眼看要结婚了，现在说这些有用吗？还有，我真没想到你会那么重视那个我送给你的水杯，更想不到我是你的初恋。但是你今天给我说这些，是暗示我，你想当她的直哉？你要等她为你生下孩子之后就消失？”

他看着我笑了笑，说：“不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冤冤相报何时了，对不对？我只是觉得，和她结婚之后，就可以趁着晚上她睡着了之后，偷偷拍她几下，权当报仇。”在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我能看得出来他很想这么做。

“是吗，那和你结婚的事，我得重新考虑了。”我扔下这句话，将杯中液体猛地灌入自己的嘴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亲爱的我错了！”客厅传来他的哀嚎。我懒得管他，撕开一条速溶咖啡，倒进他之前喝过的玻璃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