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婆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
村里八十以上的老人无几,梵婆身边的就只剩梵婆了。每天吃完饭,梵婆会拿起家里破旧的木头凳子,颤颤悠悠走到大门口的核桃树下坐着。那老式的小方凳子差不多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是当年给两儿子分家时候置办的,凳面上的玫瑰红漆隐约可见。梵婆的穿着和木凳子一样看上去陈旧。
她孤零零坐在那里已经很多年。
乡下的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现代化的村庄整洁而空旷,干净厚重的水泥路上人迹寥寥。梵婆的房子是破败的土坯房,这房子有六十多年的光景了,墙壁成年累月的风吹雨淋,墙皮脱落的很严重,年久失修的房子,看上去有很多故事。
新时代的日子好了,而梵婆逢人喜欢说毛主席好,社会主义好,当年自己如何如何…年纪大了唯一的滋味就是还残存的些许回忆,不论非凡与普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境遇和遭际,梵婆的经历也是独一无两。
当年梵婆嫁给了本村姓梵的长工,年龄整整差了十四岁,这个男人是从一个偏远山区逃荒过来的,靠着一头毛驴给地主干活为生。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媳妇,解放土改以后,得到安置,有了农田和宅基地,这才娶上了媳妇。听梵婆说,当年给老光棍说媳妇都瞒着年龄,普通百姓那个时候不讲家庭条件,他们从未谋面,全是父母之主,媒妁之言。那个年代结婚的大都如此,但是命运却各有不同。
梵婆嫁过来的时候还没盖起土坯青瓦房,是个茅草房子。后来是大家齐心协力打土坯才陆续都盖上了土坯房。房子都是大家你帮我我帮你盖起来的。
梵婆年轻的时候是个异常能干的女人。干的都是男人的活,打坝,掏粪,挖井,带着妇女田里干农活。挣工分的时候她挣得最多。她干起活来不管不顾,怀过5个孩子,只养活了一个,别人九儿八女的生,唯独梵婆只有一个儿子,是早时干活的时候流了两个,还有两个生下来就断气了,一个孩子实在单薄,她就抱别人的孩子来养,视如己出。
能干的女人命苦。
梵婆的男人是个埋头下苦的老实人,因为是逃荒过来的,似乎没有当地农民活的硬气,他的一生,不是过自己的日子,而是让他和他的家人在这里立足扎跟,为此他成了这里所有人的长工。别人不想浇地,不想挖井,农活搞不过来,地里上粪用马车,都会找他帮忙。小孙子还没出世,他就得了食道癌症死了,因为穷没钱治,在家里活活疼死了。这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
男人死的时候梵婆还不到五十岁。没几个月,经人介绍,梵婆和县城的一个木匠走了,让儿子们在村里颜面尽失。男人死了改嫁她是破天荒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了方圆几里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大儿子对她嗤之以鼻,分家时她跟了小儿子,小儿子后来去了市里做生意,对她不闻不问。木匠有女无子,女儿都嫁人了,家里条件殷实,又是个手艺人,待梵婆很好,凡事都听她的,只是,人长得太丑,个子又瘦又小,肤色很黑,嘴巴长得像骆驼。
梵婆的男人长得好,人也好,对梵婆不好。有的男人,在外面活好人,对家人是截然相反的面目,尽管梵婆能干,她的很多地方这个男人还是瞧不上,男人有事情找别人商量,手上有积蓄了存别人那里,没衣服穿了买块布找别人媳妇给自己做,除了干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越过梵婆。有男尊女卑思想的大男人,想活起一点尊严来,多时候自己的家人就是牺牲品。梵婆当牛做马,在男人看来,也不过是棉衣上弹起的尘埃,轻如鸿毛,让人轻厌。梵婆从不主动提起男人,说到男人时每次都会边说边流泪,委屈的话都说不清楚,甚至情不自已失声痛哭。
梵婆年轻的时候长得并不差。
八十多岁的梵婆满头银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脖子往下的肌肤很白,脸是农民特有的土灰色,年纪大了,满脸风霜。梵婆的手和脚出奇的大,那双手常年是青黑色,摸上去冰凉凉的,感觉像是干枯的又粗又硬的树枝,全然不像是一双手,一双女人的手。那双手谁见了都会满怀好奇: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梵婆和木匠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左右。
她并不愿意提及这段经历,说的最多还是曾经苦难的日子。
小孙子出生以后,她被小儿子叫去城里开始带起了孙子。
梵婆七十多岁的时候,小孙子上了大学,小儿子也在城里买了房子,梵婆回到了老房子,村里人问她怎么没有留在城里享福。老太太说住不惯,回农村里住方便,农村比城里好。梵婆生过几次病,病好以后,就又被儿子送回了老房子住。
每到过年的时候小儿子会回来看她。老人好几年已经没见小孙子,只在心里默默地想。
梵婆每天坐在门口,有时候坐着坐着睡着了,有时候坐着坐着哭了,自己擤擤鼻涕,抹把泪,生怕被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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