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今的男人，闲聊时，最喜的话题，除了喝酒、晋级、女人之外，恐怕有车一族，就是汽车了。特别是那些豪车，尤能刺激他们的兴奋点，对大款羡慕不休。每当倾听他们高谈阔论时，我都忍不住会心地微笑：小样的！其实，对于汽车，我早就玩得溜儿转了。
我小时候就是大款：拥有一辆小汽车。
在所有的玩具中，除了堆得一层层的小人书之外，我最喜爱的就是小汽车。开始是各种各样的巴掌那么大小的汽车模型，它们摆满了我的小书架。没事时，就把积木垒成街道、房子的模样，让这些小汽车在其中待着，双手支着脑袋，幻想它们在里面行驶。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静止的景物已满足不了我的需要，就央求爸爸买遥控电动汽车。
爸爸说，遥控电动汽车很贵的。我一听，转身进屋，把小书桌上两个熊猫存钱罐搬过来，说，我有钱。
爸爸呵呵笑着，拿起罐摇了摇，里面的硬币哗啦啦响。他说，买个汽车轮都不够。
那怎么办？我有些失望地说。这可是我平日攒下的，本以为是一笔巨款，竟连只汽车轮都买不到。
爸爸沉吟片刻，说，要买也可以，但得用心学习。你考试老是中不溜的，得往前靠。这金贵的小汽车，得与好的成绩般配。
我沉默一会儿，说，那我期中考试成绩考好了，算不算？
爸爸朗声大笑起来，说，你只要考得好，哪一次都算。
我盘算了下，离期中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来得及。
就开始用起功来。那一个多月，上课不捣蛋，放学回家就钻我屋里埋头写作业。暂时告别了小人书，积木，魔方和其他玩具。连吃饭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背书。
母亲很惊讶，有时就拿手贴在我额头上，看看是不是发高烧。
见无异常，便狐疑盯我，还与爸爸说，这孩子一反常态，莫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爸爸微笑道，你不是天天嫌弃他拆家吗？还说他这个年龄连狗都厌弃。现在变文雅了，倒又担心起来。
妈妈叹口气说，好是好，总归害怕这巨变。爸爸不置可否做了个鬼脸。
辛辛苦苦干了一个多月，期中考试竟考了个门门功课全优。我大喜。
拿着成绩回家，妈妈不相信。揶揄着说，会不会又是假货。我急了，嚷着哭腔抹眼泪说，我以前是偷偷改过成绩单，但这回可的确是真的。
爸爸对妈妈使了个眼色，连连说道，嗯，不错不错，肯定是真的，哟西！没毛病。又高声对她说，老太婆，拿钱来。说话时，把手伸到妈妈面前。
她吃惊望着爸爸问，干什么？爸爸便把与我的约定说了一遍。
妈妈大喜，立即慷慨解囊。还多给了些，说是奖励给爸爸的零花钱。
敢情爸爸也是个穷光蛋。估计还没我富有。我好歹还有两熊猫罐硬币。见他接过妈妈递过钱地讨好样，可能兜里没一个子儿。
电动遥控小汽车买回了，比砖头块儿大，很漂亮。除了能呜呜快跑之外，遇到障碍它会翻跟斗，然后依然正常行驶。我大喜。
放学后就摆弄它，让它在屋里四处乱窜。
一天快中午时，我正遥控它往门边去，忽然从外面闪入一大汉，一脚踩在小汽车上，我眼睁睁看它瞬间被踏扁，心如刀割。待到看清来人时，倒地打滚痛哭起来。
二
来人是我大表哥，我姨家的长子，大我几乎二十多岁。好喝酒，没事就找爸爸饮几盅。听母亲说，近几年在外面跑车运输，已成了小老板了。今日却是先喝了酒，估计是找爸爸覆二水的。
他一见踩扁了小汽车，我又扑地打滚哭，酒醒了一半。连声道歉。母亲见状，也有些心痛，赶紧哄我起来。但我坚决不干。
大表哥讪讪搓着手立一旁赔笑，原地转了几圈，最后一咬牙，蹲我旁边笑着说，老弟，那车扁就扁了，哥哥给你买一辆大的。
我躺地上仰望他问：多大？
他一把搂我起来，说，走，现在就去买。不由分说，扛起我就出门了。
大表哥给我买的是一辆能坐在里面驾驶的车。
呀，好爽啊！他教我如何把控方向，如何踩刹车，如何加电门。
我快乐得心都要飞上了天。母亲却有些不好意思，说，这车太贵了，不值当的。
大表哥却无所谓，说，小姨，不就两三千元吗？老弟长大后有出息了，说不定给我这个老表买辆二三十万元的车呢。
这汽车两三千元呀！我吓一跳。哟嗬，我真正拥有一辆能开着到处跑的小汽车了。
这车很快让我拥有了一群粉丝。
三
左邻右舍的小朋友们见我拉风开车招摇，个个有事没事凑过来搭讪。他们羡慕得睁圆了眼。有的还伸出手去摸，我就一脸骄傲地提醒，别乱动哦，这车很贵的，好几千块钱呢。
于是，他们又都纷纷缩回了小手。几千块，即使搁现在也是一笔可观的钱呐。
既然这么金贵，这些小朋友们都以能摸摸为荣。更有央求也要上去开一会儿的。
他们纷纷拿出自己心爱的玩具来交换，为的是能开上一阵儿。
不得不说我那时就有了赚钱意识。灵机一动，用这车，可以赚取平时喜爱的其他玩具，比如变形金刚，米老鼠，唐老鸭，布老虎之类。
于是，我搬个小板凳得意坐着，旁边放一大纸箱，干起了租车生意。
开一次收一件玩具。当然了，也包教包会。扮演起教练角色。不是我甘于无私奉献，我是害怕他们把车撞到墙上或树上。如果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这车给我带来了滚滚的财源，也飙涨了我的人气。每天放学后，我家小院里就围聚一帮小朋友，叽叽喳喳如一群小鸟，欢声笑语洋溢整个院落。连那些以前干过架，互不搭理的男孩女孩也跑过来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四
童年的时光就这样快乐度过了。这部车，装载了所有的美好回忆，以至于我在拼命高考的那一年，还将它摆在脚下，试图坐下再开两圈。但已不可能了。因为，我已长成了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
高考结束，听从发小的建议，上了大学，这里，很适合我的个性：好动。除了日常的刻板摸爬滚打，站军姿，走队列，射击，累死人的越野外，还有一门重要课程：掌握车辆驾驶技术。
开始是两轮，三轮，待这些掌握后，就是四轮，也就是小汽车。
二轮三轮摩托很好摆弄，但汽车就不同了。块头儿大，坐里面视线展不开，很憋屈。我小时候那辆车，可是360度的视野。
那天，队长带我们到训练场，由高几级的师姐师兄做示范。科目是飙车。
教官说，在现代都市里，这是一种非常容易出现的场景。比如坏蛋驾车逃跑，你得开车追呀，技术都是很有讲究的。
不愧是高材生。一师姐驾白色越野，一师兄驾黑色的，二人飙着车，交错风驰电掣，从我们眼前驶过。然后一路狂飙，各种弯道超车，各种挤兑，各种原地急刹横车掉头，看得我们兴奋地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这种示范，陡然激发了我们这些车盲学车的热情。当然，不学也不行。要考试的，不过关，不是拿不到驾驶证，而是拿不到毕业证。
开始新鲜，但后来却厌倦了。
五
我以为有小时候开车技术打底，学着容易些。但完全是两码事。方向感，油门，刹车都配合不好。带我们的教官是一高一矮两个女的。黑着个脸，短发，身材倒是匀称，但派头就是两汉子。不苟言笑，动辄训人。
我有些怕她们。我的油门刹车配合不好，她们称之为“脚盲”。一次在越野避障碍时，那个高个女教官坐副驾驶位上，眼看我要撞上了，也不提醒我，反低声喝道：撞上去。
我大惊，不是规避么，还要我撞。我哆嗦着说，我害怕。
你还知怕呀，害怕还不踩刹车打方向？她轻蔑地望着我说。
后排座上观摩的男女同学一片笑声。我一头汗水避开了障碍，灰溜溜推门下车，身后传来女教官的冰冷声音：不及格，下次重考。
女教官人也不漂亮，还好凶，更要命的是我对车速过敏。一旦达到规定的车速，我就有些晕菜。
女教官说，晕菜是吧，那就以毒攻毒，来个更晕菜的。
六
这回是真晕了。她让我站在训练场那个大转盘中，人成大字形，开始旋转。人、地、天，转了个昏天黑地。有几次几乎握不住手柄要飞旋出去。一通转下来，吐了个七荤八素。
待安静一会儿，那黑脸婆娘面无表情喝道：某某，go on！
真想一脚踢死她！但慑于淫威，只好从地下爬将起来，拿手正一正脑袋，咬牙继续，继续！
这招算是彻底治愈了我的对车速发晕的毛病。随后而来的，一切迎刃而解。
我掌握了驾车技术，过了关，毕了业。但却落下了毛病。一坐进驾驶位上，就忍不住有些反胃。
这种条件反射，一直伴我走到今天。
七
后来我拥有了一部真正属于我的汽车。虽然不豪华，但它也让我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上班，下班，星期天邀上三朋四友郊外踏青，或者节假日远途旅游，玩得不亦乐乎。很是嗨咻了一段时间。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非常腻歪。
现在，我愈来愈讨厌开车了。单位的车几乎都不开了。因为太显眼，非因紧急公务，谁也不去开。自己的车，开始开着还有些新鲜，认为自由度大，没人盯梢。但道路的拥挤，时时堵车，让人发疯，也是厌倦无比。
近些年，高铁的快速发展，城市地铁、高速公交的完善，更有飞机票的便宜和安检的快速，使出出行变得特别方便。
何况我不仅有这么个反胃的条件反射，而且喜欢思考一些问题，易走神。而一夜之间雨后春笋般疯涨的二轮三轮四轮车增多，马路杀手陡然成长。你不撞他（她），他（她）可能撞你，更是令人心寒胆裂。
于是，我的车就天天睡大觉。远距离的，高铁飞机走起。近距离的，打车或乘公交、地铁，甚至步行，真正安步当车了。
不过，即使是步行，也得小心翼翼。因为，指不定哪天遇到一位把刹车当油门踩的大姐或小妹。
好在我小时候表哥给我买的那部车还在，没事时摆弄出来，在屋里蹲在旁边，手打着方向，开上几圈，寻找儿时的欢乐，寻找那时对汽车的一份新鲜。更重要的是，追寻我那逝去的黄金般的岁月。
那时的天，多么蓝；那时的路，多么宽；那时的快乐，多么简单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