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烫发是最无聊的事了,为了陪表姐染发,我拿起kindle一字一字盯着打发时间。左边坐着一对打扮有些浮夸的母女。女孩的母亲身穿过膝红色羽绒服,领子上炸着一层白绒绒的毛,那些毛像触电了一样。纤细腿上的蓝色花布裤子异常扎眼,翘着二郎腿,暗红色的尖头细跟皮鞋侧边的拉链半开着。看样子大概五十多岁,鲜红的唇色看上去像吃了生肉忘记擦嘴,软趴趴的齐刘海看上去,很难和协调二字挂上边。估摸着是等了太久不耐烦,也没什么安排消遣时间,搭在上面的右腿不住地抖动着脚,像踏上了刹车失灵的缝纫机。中间坐着的是她女儿,披着像雨衣一样的透明衣,齐肩的金毛发一缕缕黏在一起,头顶上胡乱涂着的白色药膏堆了许多,跪坐在右腿上的姿势才让我注意到了那双灰调渐染雾霾蓝鹿皮粗跟高跟鞋。
一直盯着kindle一个个如法炮制出的铅字,不一会儿,我眼神就迷离了。打了个盹后,文字才重新组合成意义被眼睛吸进脑子。正打算抖擞精神再读下去,左方传来了貌似是下县方言的对话:“ 妈,咱聊会天吧。你说,你和我爸都重男轻女,一点不像大城市人,生男生女都一样。人家小姑娘小时候都学这个学那个,我啥也没学过都怪你。虽然我爸对我挺好的,但我早看透了(早拉了两秒的音),他zou是重男轻女。小时候你们不舍得给我花钱,我才一点见识都没有,女孩就应该富养,出国开开眼界。以前没好好学习,现在也弥补不了了,那你们现在给我花点钱又咋啦? ”以为她说完了,我正庆幸,因为我一个字也没扫描到脑子里。谁料她顿了顿,接着说:“ 我记性可好呢,你知道我为啥这么爱美吗?我记得可清楚嘞,小时候我爸说我脸长得像茄子。我小学同学某某说我不好看。小时候臭儿惹事,你们就会吵我,跟我没关系也吵我。后来我去深圳,在饭店端盘子扫地的时候,碰见我一个同学和她男朋友去吃饭。她男朋友开着车,问我为啥在这打工,叫我和她们一块吃饭。吃完饭走的时候她男朋友看了看我的鞋,对我说,你穿的是啥鞋啊?你看我给我女朋友买的啥鞋。后来更气人,出国查护照的时候同行的好几个人里,偏偏就查了我一个人的!”
尔后,理发小哥叫她过去洗头,她才意犹未尽的离开,那架势像是在舞台上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却被哪个没眼力价的呆瓜打断一般。不知怎的,虽然她背对着我,我老觉得我才是她唯一的目标听众,她妈漫不经心的听着,那些声音表达的文字不像是跟她妈说的,反倒像长了腿,倒着跑步灌给我听的。
那些飘进我左耳的只言片语排列组合,我暗自想,哦,这女的还出过国呢。在无心有意旁听期间,我一眼也没抬头。又过了许久,表姐叫我参谋调染的发色,她刚好从洗头的屋子出来,我才和她打了个照面。说实话,五官看上去很水灵,个子也算不上矮,约摸是沾着水珠的缘故,金毛这下齐刷刷受了重力指引,齐齐指向地面。唯一有点骇人的是她的下巴上有一大块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疤痕,直突突在那里,像是从别人脸上硬拿502粘上似的,更像是一滴肉在下巴上放了个烟花。我和她对视了不到一秒,就十分默契的都'决定'没再看对方了。选完发色之后,我又坐回原位打算继续看kindle,坐下的一瞬间眼神不由得飘出地平线,她灵动的手指正在飞快的滑动iPhone8Plus上的页面。
看了一眼她褪了两次后金毛的发色和背影,我没再抬头。黑发能通过化学反应褪去本色,原生家庭的痕迹和品性阅历却很难假装没在时间里走过。遇见一些人,观察一些人之后,常常觉得,见识不等同于脚步丈量的距离,教养则和年龄关系不大。或许见过异国风景,窥过他乡风情,但往往,眼神学会了捕捉外围讯息,却很难低头注视自己脚下立足的土壤。
我打消了今年过年想对头发做的任何决定。
很爱这张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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