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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爱我吧,我已经成年了

叔叔爱我吧,我已经成年了

作者: 流浪的野丫头 | 来源:发表于2018-01-30 00:10 被阅读0次

Forever young

I want to be forever young...

Forever and ever

And ever

And ever

And ever...

我真怕时间一年一年过去,

所有纯真和美丽的东西都没有了

和激情

和心跳

和懵懂的感觉

为什么不能永远都是小孩子呢

永远无忧无虑的

被宠爱

被纵容

呵呵

……我真想自己是小狗

01

七月的艳阳,空气都被烤化了。

阳光在熔化的空气里刺眼得让人烦躁。

我把空调开到十八度,还是觉得很热。

只要我看一眼窗外的空气就会觉得很热,我不由自主地想皱眉,但又害怕生皱纹,算了。

我其实更喜欢英国永久性的阴天。

知了们很无耻地躲在我看不到的角落扯着嗓子发春。

聒噪。

剑桥即使在各种旅游团疯狂地侵占了市中心每一寸街道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聒噪。

我有点想回剑桥。

我知道我刚刚才坐了3小时的汽车10个小时的飞机加5个小时的火车回来。

生物钟都还是格林威治时间。

但是我已然想回去了。

剑桥此刻应该很凉爽吧。

我可以仰着脸躺在Parker’s piece那块大草坪上小声唱歌。

唱《又见炊烟》,唱《明月几时有》…

我们曾经最喜欢的歌。

我们。

我们如今变成了一个你和一个我。

在这个炎热的城市里我太习惯做你的影子。

习惯到已经忘却了如果不在你身边,我应该在哪里……

所以我刚刚回来就想回剑桥了。

哪怕回去后也只是空的心,空的房子,空城。

我决定去贴一张面膜。

熔化了的空气偷走了我皮肤里的水分,我的脸开始干燥蜕皮还生了小小的细纹。

天妒红颜。

我说。

我深深地呼吸。

隔着面膜空气很潮湿,潮湿得像遥远的记忆一样,模糊而暧昧。

刚到英国的时候我几乎天天给你发邮件炫耀我的脸嫩得像你一岁时候的屁股。

英国很湿润,我只涂baby油。

我逼你说我这叫天生丽质。

现在我觉得我老了。

空气吞掉了我的水分也吞掉了我的青春。

我今天哭了,狠狠地哭了一场。

我跟着楼下小学的广播一起哼了几句少年先锋队队歌,然后就哭了。

这应该算莫名其妙吧。

不记得谁说过,当一个人开始因为说不出口的原因莫名其妙地落泪,他就不再是孩子了。

起码,不会再光鲜水嫩地有一张像你一岁的时候的屁股的脸。

我是这样想的。

……

你为什么要叫莫然呢?

这样一个让我每每想起就忍不住要落泪的名字。

姓莫,名然,这么简单,简单得像我16岁之前的日子。

02

我花了10分钟从学院走到河边,Jesus Green附近的剑河是天鹅的聚集地。

多数是白色的天鹅,也有两只是黑色的。

她们不分昼夜风雨无阻地在河里嬉戏,或者直接跑上岸来把岸上的小孩吓得哇哇乱叫然后得意地离去。

我喜欢看她们。

我会奢侈地买有机全麦面包撕碎了喂她们。

她们并不谦让也不道谢却依然让人觉得很优雅。

优雅得让人迷恋。

我曾经在六月一个大雨瓢泼的下午一个人坐在河边望着她们发呆,幻想我和她们一样是无忧无虑的天使。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小小的剑桥对于更小的我来说大得可怖。

陌生的城挤满了异族人的影子,而我只有我自己。

而且,我学会说谎了。

学会报喜不报忧,学会受了委屈给家里打电话,一边流泪一边说,我感冒了,但是一切都好。

我一直说我很快乐我真的过得很好,可是在所有的人都信以为真并羡慕我的幸福的时候,我第一次失去了从没失去过的笑容。

我哭了,在雨中空旷的草地上,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哭得毫无顾忌。

我以为雨水能掩住我的哭泣。

可事实是不能。

一个中年的英国女人路过的时候递给我一整包纸巾。

她看起来在赶时间,所以只是轻轻地说了句,“Take care”,然后就匆匆地消失了。

那么快,快得连让我挤出个微笑说声谢谢的时间都没有……

03

Juan来电话的时候,我刚刚过了河。

很凑巧,左手边就是那家老板是广东人的日本餐馆Teriaki。

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他 。

那天我坐在吧台旁边,他坐在我旁边。

他用日语向我打招呼,我用日语告诉他我不是日本人。

他又问我不是日本人为什么说日语,我说你也不是日本人为什么说日语。

然后我们都笑了。

那天他穿的是纯白的T-shirt,这让我条件反射地想起我来英国之前在崂山遇到的那个老道士。

那年夏天我和莫然去爬崂山,半路有个老道士死活拉住我要给我算命。

我说,算吧。

莫然嬉皮笑脸的告诉老道士,算婚嫁,算婚嫁。

老道士捻着胡须盯着我看了半天,很慢很慢地咿咿呀呀。

我急了,说,您老人家说什么呢?

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莫然,从怀中口袋掏出一张纸给我,然后扔下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转身就走了。

我把纸展开,然而里面一个字都没有。

一张白纸而已。

莫然在他背后喊,您什么意思啊?

他不回头。

莫然又喊,我们还没给钱呢。

他依旧没回头,大步地走着,上山的步履矫健得像登山运动员。

我和莫然都在原地傻了半天,突然莫然笑了。

我说你笑什么啊?

他十分得意地指着他的白色T恤,你看纸是纯白色的,我所有的上衣都是纯白色的……你这辈子就定在这了。

我笑他,你少瞎臭美了。就算他不是一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我是说……如果你理解的正确,他老人家又算得准的话,从今天算你才是第一个,所以基本上是戏的没有。要不你就领个号码先排着队点,看轮一百个会不会又轮到你。

莫然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跟我狡辩?你明白还是我明白?你一理科生,我本科可是学中文的。我是科班水平,你充其量就是一票友。

就你那本科?除了打游戏睡懒觉你学会点别的什么了?

我这不现在改邪归正了吗?

我的重点是说你中文不一定比我好。

咱不说中文了,赶明儿我去了英国,谁管你中文好不好的。我挣他一堆英镑回来然后派一百辆劳斯莱斯的车队回来娶你。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这怎么叫做梦?我正向着目标奋斗着呢!

……

莫然不管什么时候想都是很清晰,那一年我16岁,他25岁。

他说他中学的时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是圣斗士,我说我也喜欢,不过我看的时候还在上幼儿园。

我们很默契,喜欢在一起。

我喜欢牵着他的手,具体点说是攥着他的食指,就像小时候牵着我爸或者我哥的手一样。因为那样让我觉得很安全,像个被保护被宠爱的孩子。

莫然曾经叫那种感觉是爱。

我只是叫它作快乐。

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是在我的记忆里,莫然的脸很清楚,手很清楚,身上的味道很清楚,颈边的温暖很清楚,白色的上衣也很清楚。

我越想忘记就越忘不掉。

可能因为他是真正意义上我生命中第一个只穿白色衣服的人。

在他不存在的时候,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04

我的手机足足响了30秒后我才决定要接电话,因为铃声是哆啦A梦的主题曲。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跟着唱: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他小叮当~~

电话接通了,Juan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语气,只是像往常一样很柔和地问,你在哪?我已经到了Sainsbury’s超市的门口了。 

我说我刚过桥,正在走。

他说你快点,后悔了晚了!

后悔了晚了?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又觉得实在是没有礼貌,只好又接着干咳了若干声,然后说:嗓子有点不舒服……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想说晚了就后悔了吧?

他又扔了几个驴唇不对马嘴的词:真的真的,你快点。

我说哦,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加快步伐走过去。

Juan是东方学研究系学中文的。挺典型的一个西班牙人,深棕色的卷发水绿色的眼睛还有走路时奇慢的步伐。我始终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到剑桥来学中文,但他的中文确实已经练得不错了。他居然会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吃惊得用他的话说就是脸都绿了。

我远远看到他在超市门口笔直地站着。

他笔直地站着的时候就像一节电线杆子。

我真的不喜欢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比我高那么多。

我说他肯定是小时候生长激素分泌失调,他说我肯定不是喝母乳长大的。

我说我确实是喝奶粉长大的,他立刻就露出了愧疚的同情的神情,说:对不起。

我奇怪: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喝奶粉又怎么了?有什么好嘲笑的?

可是……

我觉得没什么啊,挺幸福的。我小的时候妈妈忙,我就跟外公外婆住。外公记性不好外婆每次叫他下班回来买东西他总是忘可是每次外婆说别忘了给我买奶粉他从来都没忘过那时外公外婆并不富裕可是什么都很努力地给我最好的……

我就是这样,一说起这样得意的事来就停不住。我说话本来就快,说得意的事语速又会越说越快。说到一半我发现他露出努力听又听不太明白的神情,于是很知趣地打住了。

听不懂吗?

明白,不就是……blah blah blah blah……

他扔给我一大串语速快得连一个词都听不懂的据说是巴塞罗那口音的西班牙语,很奸诈地笑着。

他一定以为我刚才那么快地说中文是拿他开涮,这家伙以西班牙小人之心度中国君子之腹!

我说你是不是欠扁啊?

他问欠什么?

欠扁。

什么是“扁”?

你不是学过古汉语吗?

嗯,是的。

比方说“欠扁”。这个“扁”在这里是形容词动用(随口胡诌的,以我在国内上语文课胡诌的准确率,这个八成应该对吧)。扁,就是又平又薄。你这么高我怎么才能把你变得又平又薄呢?就是这样……

我做了一个打扁的手势,所以这个动作就叫做扁。

他皱着眉头仔细地听着,听完又思考了一会,然后特郑重地告诉我,我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是谢谢你。

我狂笑。

他望着我慢悠悠地说,你是不是欠扁啊?

……

我终于明白他是怎么考上剑桥的了……

对了,刚才说到我远远看到他在超市门口笔直地站着,他笔直地站着的时候就像一节电线杆子。

我远远地向他挥挥手,喊了一声:Juan!(读音为‘欢’)

他反应灵敏的像狗一样……啊……对不起,我是说他的反应特别灵敏,我话音刚落他立刻就转头了,看到我,露出像米老鼠一样可爱的笑容,快快,快来。

Juan双手捧着一个盒子,撒丫子向我奔来,带着一脸孩子的兴奋用北京口音的中文说,给你的!

一个深红色的盒子,盒盖的边缘是深的金黄,盒子上有些郑重的美妙的花纹……

我忽然觉得很熟悉,然后就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生买这种东西给我。

虽然我非常非常喜欢这个礼物,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该收下还是该拒绝。

还没等我思考够,他就把勺子塞到我手里。已经买了十分钟了,再不吃就化了!

哎,恭敬不如从命。

我投给他一个甜得像我手中的哈根达斯一样甜蜜的笑容,在他关切地注视下很不文明在大街上幸福地狼吞虎咽。

我忽然觉得其实Juan是个很可爱的人,如果他愿意,我一定认他当我弟弟(鉴于他心里年龄至少比我小五岁)。如果我有这么可爱的弟弟,我一定很疼他。

05

我们在街边的一家咖啡馆坐下来。

Juan总是这样的。每次都十万火急一样说我有重要的事,你快点出来,可每次都是找某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然后告诉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真的是个好学生,连周末都要找个人出来练他的中文。

一个微笑着的侍者走到我们的桌旁,很阳光的问,我能帮忙吗?

能给我一杯Latte吗?

我只喝这一种咖啡。当然在熬夜的时候我也喝速溶咖啡,那时候时间就是生命,能让我打起精神来,喝中药都行。

小伙子转向他:“你呢?”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Espresso.”

我差点脱口而出:Espresso多苦啊……

多苦啊……

在那年盛夏没有电扇,空调又坏了的教室里,as boring as boring could be的教雅思阅读的长老又一次把一大屋子人讲得昏昏欲睡。

莫然那时坐在我旁边,他样子怪怪的,不知他哪个基因突变了让他一直非常亢奋,全班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心情听课。

长老每讲一句,他就跟着“嗯”一声,还时不时地在学校发的劣质盗版课本上写写画画。

我不禁小声问:“你怎么了?”

在一片死寂中我很小声地说话都显得突兀。

长老看了我一眼,示意性地咳了一声。

我没理她。

莫然想了一会,突然把手拍在我手上,似乎在尽最大努力的压抑着兴奋,用牙缝说:“我准备这个周末约‘她’看电影。”

莫然的手上全是汗,冷的,像冷藏的海蜇。

在这样热的天气,我的本能几乎忍不住想让他的手多在我手上停留一会了。

长老又示意性地咳了一声。

那她答应了?

答应了我还说“准备”干吗?我还没问她呢……

啊?……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还没问就把你乐成这德行了。再说你这主意还真够土的啊……

土?看电影很土吗?我觉得最多算“经典”吧?

就是很土,你肯定要约她看那种烂俗言情片,电影院里都是些扮成熟的小学生,你一叔叔去凑什么份子?

谁说我是叔叔……

就是。还不承认。

长老实在受不了了,很知趣地转移阵地,到看不到我们的地方讲去了。

莫然即刻收拾行装,拉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开溜——我是说,如果众目还有精神睽睽的话。

跑到走廊上,两个人莫名其妙不约而同神经病似地狂笑了145秒。

那时我刚刚认识莫然一个月零一天。

06

我第一次和他说话是七月的一个下午。

我去上雅思课,放学碰到一个大叔站在大门口冲我笑。

他向我迎上来说,我等了很久了。

我惊异道,你找错人了吧。

这怎么会错,没错的。

请问……您哪位啊?

交个朋友吧,咱们找个地方喝个咖啡。

对不起我要回家。

交个朋友吧。

不。

那我可天天在这等你了。

叔叔你别烦我了,我要叫保安了!

你怎么叫我叔叔我有那么老吗?他苦笑。

那我有那么老吗?要无缘无故和你这叔叔做朋友……我要走了。

他突然地拉着我的胳膊说,你别走,你听我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然后莫然就出现了,他掰开那大叔的手,很灿烂地对我说,丫头你久等了。

我随机应变说你怎么才出来啊!

莫然牵着我的手离开,走出一小段路后,他小声问我,那个人是谁啊?

我吐吐舌头,鬼才知道!

我猜想大叔那时一定很茫然。

你演得真像,我还怕你演砸了呢。如果演砸了我就救不了你了。

谢谢你。

谢什么,请我吃饭吧。

好啊好啊,应该的,就现在吧。

我带他进了一间很小的咖啡厅,咖啡厅里散发着让人迷乱的香气和酒红色的光,幽暗和如水的音乐让人想起欧洲中世纪的古堡。各种真真假假的藤蔓植物四处攀爬,穿着荷兰式长裙的女侍者匆匆而轻巧地往返穿行。

我带他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旁坐下来,椅子软软的,给人一种特别的安心的舒适。

“怎么到这种地方啊,你这不引诱我犯错误吗?”莫然说罢自觉这种话对未成年人说有点欠妥当,就又加了一句,“呵呵,开玩笑的,当我没说。”

我耸耸肩膀:“当我没听见。”

你是叫丫头没错吧?

嗯。

他犹豫了一下,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吧?”

嗯。

我叫莫然。

我知道,上课时你就坐我旁边不是吗。

对啊,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

我随便要了一杯Latte。

莫然要了一杯Espresso。

我不禁劝说道:“Espresso多苦啊。”

“苦的东西让人心静。心静了就不容易犯错误了。”

“是吗?”

……

沉默。

许久。

“你的话真少,真是个怪异的孩子。”莫然忍不住了。

“谢谢。”我头也不抬。

谢什么?

谢你叫我孩子。

你还不到20岁吧。

我已经16岁了。

啊?才16岁也好意思说是“已经”?

你呢?

我是属牛的。

嗯……我算算……啊!你都37岁啦!

什么呀,你少搞怪,我才25岁而已。

真有你的,都25岁了也好意思说“而已”?

他哈哈大笑说:“彼此彼此嘛。”

他说:“看不出你这么小啊。我刚才差点问你‘你还不到三十岁吧’。”

你……算了,一般老年人看年轻人的时候都有一种嫉妒心理,我可以理解并表示同情。

我很老了吗?

还行,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嗯,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他听我这样说居然很得意地皱着眉头把咖啡像喝感冒冲剂那样一饮而尽,擦擦嘴说今天我请了。

好啊,你请就你请。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恶劣啊,我和你客气客气你怎么当真了?

谁和你客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忍了。

然后我要了一份牛排和一客最贵的圣代,他万分心疼地付掉了他所谓的所有的钱,又万分心疼地告诉侍者剩下的三角钱不用找了。

他咧着嘴抱怨:“够我吃一个月的了,你这孩子真奢侈。”

“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这么贵。这样吧,我请你吃棒棒糖,怎么样?”

“吃就吃。”

我大叫:“你这叔叔怎么这么恶劣啊,我和你客气客气你怎么当真了?”

谁和你客气!

……

你这叔叔还挺可爱的嘛。

谁是你叔叔。你怎么见一男的就叫叔叔啊?我顶多算哥哥。

哪有这么老的哥哥。

你这孩子真是……

呵呵……

07

我把自己从回忆里拽出来,发现Juan正在盯着我看。

我冲他笑笑:“今天想找我说点什么?”

“噢,是这样。下个学期我就从学院里搬出来了。我在Grafton Centre(剑桥的一个大购物中心)附近找了个房子,还不错。其它没有更合适的了。你不是说你也想出来租房子住吗?过来一起住吧。”

“啊?你说什么?!”我差点吐血,“一起住?!”

“你要不要看看那个房子再决定?房租一共是700镑,我只收你300镑而且水电费之类的都不用你交。可以吗?”他很认真地说。

我意识到我想歪了。

对了,我会在家里装宽带网,BT无线的。如果你想用就每个月给我10镑就好了。

我……考虑一下吧。你为什么不找你们学院的和你一起住?

他们都不想搬出来住。

这样……嗯,我会考虑的。

谢谢。可是我不会做饭。

啊?原来你是这个用意啊!你这家伙……

他嘿嘿嘿地得意地笑,像个小屁孩似的:“中国人不是要含蓄吗?最重要的话在最后说。”

“你别再学东方学了,都快比我更像中国人了。”

我这样一说他显得更得意了,班门弄斧地跟我大侃他最近在读的《花间集》。

莫然也是学中文的。

在那段遥远的记忆里,不记得有多少次他强行地滔滔不绝地往我耳朵里灌那些温庭筠的歌谣。

对于那种不成一派的靡靡之音我当时是不屑一顾的,可后来到了英国我犯了邪病,日日发呆涂鸦,涂鸦完了,念着流泪的,居然全是那些软绵绵的花间词。

一句不漏,一字不差……

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

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

一双娇燕语雕梁,还是去年时节。

绿阴浓,芳草歇,柳花狂。

 ——温庭筠《酒泉子》

08

莫然是青岛人。

前面说到学英语的那个暑假我跟他逃学到青岛爬崂山。

在青岛的那两天,我住在他家里。

那是我第一次住在一个男同学家里,如果莫然算我同学的话。

说实话和莫然一起上课的日子真的是什么也没学到,所以奉劝准备好好学英语的同志们千万别去报这个班那个班,有浪费的那些钱可以找个古城呆半个月了,赏着美景找个老外坐在古城的酒吧里聊聊天绝对比在教室里闷着进步快……

对不起,又跑题了。

莫然的家整洁得像宾馆一样,这着实是让我大吃一惊。

我本以为单身汉的窝一定都和猪窝有一拼,可是他的家比我的房间都干净。

他房间的墙上贴着四个很大的毛笔字“永不放弃”,桌上堆着各种各样的书,英语计算机之类的。

我笑他:“你干吗把自己搞得像个好学生似的?”

“我不是好学生吗你觉得?”

“你们学校出来的也有好学生啊?”我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出,说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坏了,说错话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我也只好还继续装出漫不经心的表情,不让彼此太尴尬。

“这样,哦。你喝什么?天这么热!等等我开空调。”他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我心里更是过意不去了:“不是,我是说……你墙上的字写得真好看,是你写的吗?”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开始随口打岔。

“嗯,写着玩的。”

“玩都写那么好?!学霸都不一定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呢……”完了……我在胡说什么啊……

“学霸?嘿嘿……当初要不是打死都要报北大,现在也不至于这样……高考这个东西,现在想想还是一场战争。”莫然一边给我倒可乐一边很平淡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那么聪明,是吧……”

“没关系,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不在乎。”

我想我还是识趣点闭嘴比较好,今天不知道是被什么乌鸦精附身了,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欠揍。

我抬头看了一眼表,十一点半了。

顿时一股困意袭来。

我看看整个房子里唯一一张双人床……

十一点半了。

我打了个呵欠。

“你困了?”他紧接着问。

“啊?不困不困,还早呢!”

“真的不困?跑了一天的路了。”

“真的不困!我一般都凌晨才睡,有的时候一夜不睡都行。真的!”我撒谎不脸红地胡诌。

“那咱看电视?”

“对啊!随便看什么都行。”我又瞟了一眼那张床,幻想自己立刻扑到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

“你在硬撑吧?想睡觉就说。”莫然看到我垂涎三尺的样子。

“那……怎么睡?”我意志薄弱没抵住诱惑。

“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什么?!一张床?!你不睡地上吗?!”

“我……说过我要睡地上吗?我这没有可以往地上铺的东西啊……你忍心啊……”

“这……”

“你脸红什么?”

“……我脸红了吗?”

“嘿嘿嘿嘿嘿……”他一脸坏笑,“老仙人今天都说了,你早晚是我的,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谁说的?!你做梦听见人家那么说了阿?”

“狡辩是没用的,狡辩是没用的……”他坏笑着走到洗手间稀里哗啦地忙活了十秒钟,又坏笑着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挤了牙膏的牙刷。

他把牙刷递给我:“新的,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我接了牙刷傻站在那里,有种羊入虎口的错觉。

之所以说是“错觉”是因为他很自觉地往他的单人沙发上一倒,告诉我洗完了关灯。

“你……就这样睡?”

“要不睡哪?地上?”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沙发挺软的其实……无所谓了!我是男人吃点苦无所谓!你睡床吧,我很疼我女朋友的!”

“我没问这个。我是说……你不洗脸刷牙就睡啊?”轮到我一脸坏笑。

他一听这个脸都绿了:“我以为你心疼我呢!白高兴……洗什么刷什么啊?一个男人弄得那么干净干什么?”

“你还真是……实在啊……”

虽然心里有小小的不安,但那一夜还是那样睡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蜷缩着睡了一夜,或者是根本就没睡。

反正第二天早晨我还没醒就闻到了煎鸡蛋的香味。

我顺着味道飘到厨房睡眼惺忪地跟他道早安,一抬头猛地看到了我在窗户上成的像!

那个头发乱得比梅超风还要梅超风……

我顿时郁闷了,呆立了数秒,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头发好乱……”

他回头冲我笑笑:“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是挺可爱的嘛,你这孩子……”

说完又转过头去煎蛋。

我说我来做吧。

他说女孩子不要碰锅碗瓢盆的,又脏又累又危险。

我很感动地看着他的背影,头脑一热有种想抱抱他的冲动。

后来一想,一个叔叔……算了……

吃完早饭,莫然拿出一大堆他小时候的照片,同学录什么的来给我看。

一堆东西里面夹着一张存折。

他很得意地翻开给我看里面有两万三千块钱。

几页下来,只有存,没有取。

他说是平时攒下来留着买钻戒的。

我说你这叔叔还真会搞笑。

他很严肃地说,是真的是真的!

接着露出黯然神伤的神情:我知道这么点钱干什么都不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100辆劳斯莱斯……

我真的想赶快努力挣钱,然后结婚,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我不知道他一个叔叔跟我一个小朋友说这些干什么,也许是没有人倾诉吧。

我说,幸福不是用钱来买的。

他说,你不懂,老婆是用来疼的……

我至今也不明白疼老婆和很多很多钱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的神情让我觉得好温暖。

我又头脑一热,想一辈子都这么温暖下去……

我差点忘记了,莫然是个叔叔……

09

跟Juan聊完走出咖啡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他说晚上没事情做,坚持要送我回学院。我说,那不如去Castle Hill看日落吧。

Castle Hill是剑桥地势的最高点。

虽然从“山”脚下冲刺60秒就能登顶,但还是可以俯瞰剑桥全景。

我刚刚到剑桥的时候常常到山顶看日落。

那时总是自虐狂似的把自己搞得寂寞忧伤,总是忍不住怀念那些曾经拥有的却永远都不会再属于我的被欢声笑语环绕的日子。

看着夕阳一点一点逃开我的视线,山下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点亮,吹着冷风,残阳如血。

天黑的剑桥万籁俱寂,我一个人坐着,听着自己呼吸的声音,守着自己的影子,轻轻唱离家前写的小歌。

百年孤独。

和Juan走到Castle Hill,爬到顶峰,正好又是那残阳如血的景象。

不过有个好友在身边,心情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千年的古城,在夕阳里庄重而温柔。

沉默了好久,Juan突然说,毕业了以后马上就去找工作,赚钱,找个心爱的女孩结婚,然后过幸福安稳的日子……

我条件反射似的说,你要赚够100辆劳斯莱斯吗?

他瞪大了眼睛,什么?!

我摇摇头,微笑。

他一定以为我这丫头拜金拜得脑子都糊掉了。

呵呵。

我说,我给你起个中文名字吧。

他说,谢谢,不过我有中文名字啊,你知道的,我叫何欢。

我说,不好听不好听,叫莫然吧……

“莫然?”他重复了一遍,“挺诗意的。但我还是喜欢何欢。”

我当场吃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居然会说“诗意”!

我不禁又重新对他的中文水平刮目相看了一次。

我好自私啊!

我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对我的好朋友说出这种话?!

我告诫自己说,不能这样,做人要厚道。

不然手机号码会被别人写到墙上,然后后面加上“办证”二字的!

我不能忘记莫然吗?

他只是个叔叔啊……

相见稀,相忆久,眉浅澹烟如柳。

10

那天晚上我做梦了。

梦见我在梦里向莫然讲述我的梦。

我们坐在海边的一家露天酒馆的白色餐桌旁,面对面。

那海是很清澈的热带的海,傍晚,天空是一种绚丽的灰色。

那里是泰国东南一个叫做TAO的小岛,我一直迷恋的小岛,是需要在曼谷搭夜里的火车然后接凌晨的船才能到达的。

我曾经长久地坐在那张白色的餐桌旁看时刻变幻的风景,想,如果莫然在就好了……

其实莫然从来都没有到过那里。

梦里的梦里,黑天,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空无一人的走廊。

我在走廊里奔跑,然后不知怎么的回到了小时候。

还是黑天。

有烛光,身边有很多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小时候的玩伴。

然后是莫然。

我在梦里对莫然说,你知道吗?我梦到你的时候心里只有三个字。你猜是什么?

莫然笑而不答。

我告诉他,是“错过了”……我是真的想你了,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可是我想你了。

莫然笑着,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说,现在并不晚啊……

然后我就醒了,看了看表,6点,天是亮的。

我觉得刚才的梦好长好长,应该是第二天早晨了吧。

其实不是。

我只睡了一个小时。

很长很长的梦,长得我已经分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梦了……

那个小岛,其实是我自己一个人去的。

在拿到剑桥的最终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本该兴高采烈的夏天,狼狈地逃到那里去。

我天真地以为逃到天堂里就可以忘记没有莫然的不完整。

可是很可惜,惯性似的,我每次吃到好吃的东西,看到美丽的风景,听到好听的故事,想到的第一个人必定是莫然。

我知道我不该再想他了,因为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他了。

也许正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这样牵肠挂肚吧……

人常常就是这样的,不懂得知足,不懂得珍惜,奢求得不到的,追悔已失去的,然后每个轮回都和幸福擦身而过。

11

与莫然相识的那年八月,我开始不再想去上课了。

雅思班每天不停地学习怎么投机取巧让我感到厌倦。

而时时面对着莫然眉飞色舞的神情同样让我感到厌倦。

莫然说他开始喜欢一个女生了。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真的喜欢一个女生,以前只知道瞎玩,太忙了。

我说你是不是残疾啊,这么老了才初恋,情商太低肯定嫁不出去的。

“你小毛丫头懂什么……”

莫然喜欢的女生一定也很老了吧……

莫然告诉我这个周末他终于决定约那个女生出去了。

而我在第二天就决定告诉莫然,我说我不想在这里上课了,我要退学了。

他说哦,然后继续忙他的事。

我惊异地盯着他看。

他抬头说你看什么?没见过中国人长这么帅吗?

我找了半天都没从他的眼睛中找到任何挽留或与挽留相似的东西。

无疑,这让我很失望。

我以为他会挽留我的。

虽然他挽留我我也不会留下,但如果他挽留的话起码那会让我心里觉得舒服很多。

我不禁开始坚信像他情商这么低的人,必定是没有人要的。

我不知为什么没了兴致与他斗嘴。

我冲他笑笑——很淑女地那种。

我其实是经常会这样笑的,只是好像从没对他这样笑过,因为在我这样笑的时候,通常是为了掩饰什么。

可我现在在掩饰什么呢?

我笑笑。然后转身离开。

莫然突然在我身后叫我的名字。

而我突然决定不回头。

他说,丫头你这样很没礼貌的。

而我突然决定不回答他。

我听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而我突然决定拐进女厕所。

像他情商那么低的人是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了。

我在逃避什么吗,还是厌倦了……

如果在逃避,为什么?

厌倦,又为了什么……

因为他喜欢逗我笑吗?

因为他总是纵容我保护我吗?

因为他有心事都愿跟我说吗?

似乎都不是。

如果不是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因为他是一个“叔叔”?

我终于厌倦了“叔叔”了……

我真的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既然厌倦了为什么还期望他挽留我?

为什么还那么努力地想要在他的眼中找到他的    

依依不舍的神情……

舍怎样,不舍又怎样。

我在他心里终究是不如他喜欢的那个女生重要的。

他是个叔叔,而我只是个孩子。

16岁,说出什么都像在装成熟,说什么“大人们”都觉得幼稚可笑。

我为什么才16岁……

那是我第一次迫切地想要长大。

12

“我曾经非常非常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但是我却非常非常深地伤害了他,可能那时候太幼稚了,所以才会做一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蠢事。当我发觉我做的事很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后来他说,你是在利用我吧,他说你别再欺骗我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了。然后我才明白,人是需要负责任的,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对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每一种感情都要负责任,对身边所有的人都要负责任,即使是无法承担之重……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利用了他,我居然会让一个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成为我成长的牺牲品……

“那时候我一度觉得我是一个恶劣到根本就不值得原谅的人。后来,我想尽各种办法想补偿他,可是每一次接近他他都会伤害我……其实就是这么一码事,人在不成熟的时候总是要彼此伤害的……”

这是我写在我15岁时出的那本小说后记里的话,出版之后我自己也买了一本,崭新的,放在书架上,翻都没翻过。

那本小说情节单薄得就像家家酒。

只有一个孩子在用大人的语气在说着故事。

其实生活并不像写出来的那么简单,只不过有些事写不出来,有些事不敢写,有些事不想写,有些事不能写。

我写东西常常是这样,心里的话七删八删最后写出来的常常就只有一个叹号了。

那天晚上,我在网上碰到他,他说刚刚看完我写的书了。

我以为我厌倦他了,可还是忍不住在电脑前坐下,一字一句给他回复。

我居然笑着,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厌倦了居然还会对着他打的一行字傻笑……

我怕有人没完没了地找我聊天,所以对所有的联系人都是隐身的,只有他一个人例外。

我任何时候出现,他都能找得到我。

他说,我以为我够了解你的了,可是我刚刚才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你真得挺让人捉摸不透的,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啊?

我义正词严地回复,莫然同志,你都25岁了!作为一个叔叔不该对下一代的事这么感兴趣。

你能不能不叫我叔叔啊?我一大好青年就让你这么叫得一分钱不值了。

你能不能谦虚点,就你也叫‘大好青年’?真给你们年代的大好青年丢脸……

不跟你抬杠。丫头你平时活蹦乱跳的怎么写出的东西这么伤感啊?

我必须回答吗?

嗯。

真的是必须?

说啊。

我如果不想说呢?

你到底说不说?

有必要知道吗?

你等等……

啊?不要我说了?嘿嘿……

等等我去拿砖头,看你小样还敢绕圈子!

我不说主要是因为你情商那么低,说了你也不明白还白浪费我感情。

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啊!

非要听啊?好吧。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那是……因为我发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永远的幸福,也已经不再有传说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了……所谓快乐,其实就像是中彩票一样,运气好就多一点,运气不好就少一点,说要为快乐而努力,就像痴人说梦……

……

我就说你不明白,不明白还非要听,找挫折吗你?

这样就可以看出来你是真的才16岁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得一点都不对,又偏激又单纯。

哪里不对?

我证明给你看你就知道了。

……

谁都没再说话。我不知道莫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取消了对话,退出登录。

莫名的,我觉得很烦燥。

他一个叔叔要证明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要演言情电视剧给我看吗?

他以为他是谁!

他以为他是谁!

周六早晨六点,我正和周公下着棋,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

我没好气地抓起手机来吼,几点啊?找谁啊?!

是我……

我一听那声音差点没把电话扔了,你属周扒皮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我要约‘她’出来……你来不来啊?

你约会叫我干什么?当电灯泡?

不是……我是想叫你先来看看我设计的方案怎么样,帮我出出主意……

我忙着呢,你自救吧。

我接着就把电话挂了,不知道为什么火特别大,连继续睡觉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又打电话来,我索性把手机关了。

晚上我又在网上碰到他,我问:约了吗?

他发了一个生气的脸,说,叫你去你不去我怎么约她啊?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点主见都没有,不听别人的意见连女朋友都不敢约?!

他叹气:你不懂……

我说我又怎么不懂了?你们这些大人自以为是的样子真讨厌。

莫然沉默了一会,说,过两天我请你去青岛爬崂山吧,去看看我老家。

我挺敬佩他的思维跳跃性的,哪跟哪啊? 

我笑,这样啊。算赔礼道歉啊?(我后来又回忆起这件事来,发觉他根本就没什么可道歉的。)

嗯。

可是要上课。

我们逃学吧。

哦,衣食住行全算你的。

嗯。

你不会又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恶劣啊”之类的话吧?

不会。

那好,我去。

他发过一张笑脸。挺傻的一个圆脸夹着一丝洋洋得意的神情。

我也笑了。

他有时其实挺可爱的,可爱得像个孩子……

那你女朋友不约了?

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

13

从青岛回来以后,莫然再也没有提起那个让他心动的“她”。

我固执地认为那是因为他不再把我当成可以倾诉秘密的好朋友了。

这种想法让我好伤心。

我真的巴不得他像以前一样每天无限景仰地告诉我“她是个天使”……

那个暑假很快很快就过去了。

雅思班的最后一天,学校像模像样地搞了一个很西方的舞会。

人们喝酒,跳舞,喧哗。

我赫然发现这个班上除了莫然之外还有这么多人。

舞会搞了四个多小时,那是我整个暑假在雅思学校待得最久的一天。

舞会上,我见到了这样的一个女子,一个自始至终都站在莫然身边的女子。

他们据说是刚出生就认识的。

一起上小学,中学然后考上同一所大学,一起毕业。

那个叫做Ann的女子,穿着白色的长裙,有着深黑的舞动的长发,一颦一笑,温柔甜美,安安静静。

不像我。

那就是他的那个她吧。

既然是这样青梅竹马,莫然又何苦那么费尽心机。

也许真地像他说的那样,大人的事情,我不懂。

我把自己扔得离他们远远的。

调酒师把瓶子抛来抛去以为自己很酷地在卖弄。

我随便要了一杯绿色的液体,拿到手里喝了一口才听说是烈酒。

Whatever.

一个身上有浓烈的香气的精瘦的男生靠过来,问,我能请你跳舞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身后昏暗的灯光包裹着一群疯狂喧闹的人。

他把脸又贴近了一点:“那聊聊天可以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

只剩半杯的绿色液体里,我看到了我16岁的疲倦的脸。

他点起一根烟,静静地抽着。

他递给我一支,说,烟有种苦涩的味道,会让人忘记疼痛。

我不知道他说的疼痛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知道看着他烟雾中的脸有一种感伤,很做作的那种。

然后我听到莫然从不知道哪个方向大吼了一声,你TMD有病啊!

然后一把把那个精瘦的男生推了个踉跄。

然后又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半杯酒,指着我吼,丫头你以为你多大啊!

他的脸上全是愤怒。

Ann藏在他的身后,胆怯地微微低着头。

他又在提醒我在他的眼中我只是个孩子!

一个永远不可能变成优雅的女子的黄毛丫头……

那个精瘦的男生站稳了,底气不足地嘟囔了一句:“你谁啊,管得着吗你?!”算是多少挽回点面子,然后飞毛腿导弹一样地“嗖”的钻进人群,消失了。

“是啊莫然,这是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我很小声地说。

他看起来并没听见,于是我又加大了二十分贝:“你是我的谁啊?你管得着吗?!”

我觉得有什么液体从眼睛里流下来,抬手一擦,居然发现是黑色的。我意识到那是眼线液溶在了泪水里,顿时狼狈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莫然和那白衣女子都惊诧地盯着我看。

我听那白衣女子问莫然,你是不是吓着她了……

我想一定是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所以泪腺不受控制了。

不然我为什么要流泪呢?

莫然他是个叔叔,不管怎样都是和我不相干的。

14

我是一点酒量都没有的,可是很不幸地考到剑桥。

喝酒是剑桥的传统。

刚上大学不久,有一次学院聚餐的时候(就是在哈利波特里看到的,一堆人穿着大袍子,围着几条长桌子,坐在有好几层楼高的大厅里的那种),酒杯里被人丢了好几次硬币,因为硬币上有女王的头像,所以按照传统,要立刻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把女王救出来,我们叫“Save the Queen”。

连喝了几杯,天旋地转。

我很清晰地记得我旁边的人说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我就开始无法控制地狂笑起来,直到笑得满眼是泪,泪流得就再也停不住了。

我就那样穿着华美的礼服,用手捂着脸,一点淑女形象都没有地号啕大哭,谁劝都没用。

我想到了莫然,我刚刚才把莫然硬生生地从心里拔出去。

那种疼痛在酒精的作用下是那么尖锐那么清晰。

我就不懂了,怎么会有人去就借酒消愁的?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碰酒了,倒不是怕出丑,是怕疼。

再有人让我喝酒我就说我酒精过敏。这一招真的好用,说别的没人信,说过敏英国人肯定信。来了英国以后我真的是长见识了,各种各样的过敏应有尽有,还都严重得不得了。

我不只一次听说有人坚果过敏,因为不小心吃了半颗花生抢救无效死亡了……

15

那个冬天,我拿到了剑桥的录取通知书。

清晨我听到邮递员叔叔投信的声音,穿着睡衣拖鞋出卧室看了一眼,在几封账单和垃圾邮件中,毫无仪式感的躺着那个盖着剑桥大学红戳的棕色A4硬板纸信封。

我清清楚楚知道里面的信或者宣布美梦成真,或者告知梦想破灭。

但我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紧张到手抖。

我深呼吸了一下,闭目三秒,睁开眼,平静地打开信封……

我考上剑桥了莫然!

真的考上剑桥了。

莫然。

你看我的痴人说梦就这样变成了白纸黑字。

莫然。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要告诉你,我虽然只有18岁,但是我一直成熟冷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我不在乎你是叔叔。

你快来英国莫然,你还在磨蹭什么?

莫然。

我喜欢你。

我忍不住的笑着,心里默默这样想了一百遍。

16

五月,离我们见面的时间倒数56天。

电话另一端的莫然说,丫头,我要结婚了。

我爸查出来胃癌晚期,医生说还有两个月。

莫然的婚礼仪式地点选在青岛海边的一家并不大的酒店里。

Ann左手带着莫然求婚时给的并不值几个钱的红宝石戒指,快乐得笑颜如花。

那夜酩酊大醉的莫然,他和Ann的新婚之夜。

他生拉硬拽地把失魂落魄的我拽到走廊上,很使劲地捏着我的手问我:其实世上……有很多东西是让人快乐的,对吗?

我点头。

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我点头。

那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我又点头。

那么你会相信吗?Ann一直是我的死党,我对她……真的无法做到像对你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我几乎失去理智喊出来:“你别说了!”

莫然真的很残忍,他居然接着问:你相信吗?如果我说爱你……

我甩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你醒醒!别说了!”

他捂着脸,还是不停地嗫嚅:“我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违背我爸的意愿……可是我好爱你……”

莫然是个情商很低的家伙,他肯定不知道,他这样的一句话会成为我日后一碰就会流血的伤口……

我们曾经很默契,喜欢在一起。

莫然叫那种感觉是爱。

我只是叫它作快乐。

只能叫它做快乐……

17

我慢慢习惯了声称不会做饭的Juan每天早晨8点整准时上桌的咖啡吐司和煎蛋。

习惯了周末拉着他逛街,回家窝在沙发里追剧。

习惯了他以学中文为目的,我以学西班牙语为目的,说好了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滔滔不绝的无话不谈。

Juan人又帅又暖,而且你!们!住!在!一!起!为什么不跟他交往?

我笑笑:你不懂……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那是莫然的语气!

像当初出莫然笑着叹气,对我说“你不懂”时,一模一样的语气……

不知道为什么,Juan的一举一动那么像莫然。

像莫然般的打扮,说莫然曾经说过的话,和莫然有着同样的喜好……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跟他成为这么好的朋友?

还是我对莫然的一切太过敏感,才会在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里,拼命的搜寻他的影子……

大一毕业的夏天,我以练西班牙语为目的去Juan家在西班牙乡下开的客栈以工换宿。

那夜我和Juan躺在天台上数星星。

海风吹在脸上,让我想起Tao岛。

我情不自禁跟Juan讲起,曾经在我的生命中有个过客,叫做莫然。

讲到莫然结婚的段落,他突然转过头,很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用流利的北京普通话问我:“那,你嫁给我好吗?”

我的头脑霎那间一片空白。

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点头答应,但我最终没有。

我要对自己诚实,Juan不是莫然。

我告诉他,我无法忘记莫然。

他说,没关系,我帮你来忘记。

我说,你不懂……

他慢慢站起来,试着冲我微笑,但最终没有,转身下楼了。

我不知道怎么再面对Juan。

我在他睡熟后用光身上所有的钱打车到机场,连夜飞回英国。

我收拾了我们合租的房子里不多的属于我的东西,运回学院。

剑桥这么小,可是那天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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