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

纪念日（上）

三月 四日 这将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一九四七年

九架战斗机从高空飞过小镇的天空，奔赴远方炮火轰鸣的战场，而这个小镇的战事已经结束，除处决之外，不再有枪声回响，硝烟味似乎都已经被向西潮涌的春风打扫的一干二净。

螺旋桨轰鸣着远去，在科琳娜因泪水而虚化的视线中，她只看到了机翼闪耀的阳光，如白昼流星，伴着巨响飞掠而过。

和她旁边的人一样，科琳娜的脖子被套上了粗糙的绳子，她那纤细白皙的脖子立刻便被勒出了红印，这儿是X国军临时搭建的一个绞刑架，科琳娜光脚踩着一个小小的木头板凳，因喘不过气来而摇摇晃晃。

科琳娜的丈夫应征入伍，驻守在S国的边疆要塞，三月的一天，树叶还未重新长出，但是空气已经无比温暖，等到春雷轰隆震响，第一场雨水从云端流溢而下时，绚丽的花朵便自然会盛开，但是划过那日晴空的不是轻盈的雨水，而是来自X国炮兵阵地的153毫米榴弹，在要塞的土地上炸开了烈火与浓烟，烧毁了三十年来的和平。

要塞坚守了三天，最终在空袭与炮火下沦为废墟，科琳娜不知道她的丈夫是否死在了那里，她不希望能与他在地狱相见，否则，自己的女儿，米沙便要举目无亲，孤身一人。

米沙只有13岁，战争还没到来的冬天，她穿着厚厚的衣裳被送往了远方的一个城镇去学习油画，那儿地处整个国家安全的后方。

伴随着X国装甲集团军的长驱直入，冰冷的履带将柔嫩的花芽碾成碎片，S国的防线一再朝后退去，将科琳娜所在的村镇落在了后面，落在了死亡的泥沼中，据史料记载，在那场战争中丧生的人数达两千三百万人，其中因种族灭绝而直接导致的死亡及失踪人数便已有三百多万人。

“最后一批？”军官摸了摸自己因感冒而发痒的鼻子，指着眼前这些即将被吊死的人问道。

“最后一批，总算是完事了。”士兵喘着气回答到，弹了弹自己军装上的灰尘，“干嘛不直接用枪，长官？”，他动了动抱着的一把漆黑的冲锋枪。

“对付这群信XX教的人就该用绞刑，这样才能把这些人送进地狱吧。”

“好吧，可真够费劲的。”士兵朝那些被吊着的人走去，一个个地将它们脚下的板凳踢翻，就是这样简单无比的动作。

树枝上的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好奇地看着那些人的死状，黑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身体因重力突然下坠，绳索勒紧，压迫气管，扯断脊椎神经，在临终的痉挛与呻吟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这个春光明媚的季节死在了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家乡。

或许是地面泥泞，科琳娜脚下的板凳被踢了两下还是纹丝不动，士兵瞪着科琳娜害怕的发抖的眼睛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快点结束吧，科琳娜这样想，她怕死，但更怕生不如死的折磨，这样想的她忍不住地哭了出来，但是椅子还是没被踢翻，简直就像是上帝故意要折磨她一般。

本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的她此时却因为这恐惧地呻吟了起来，她满脑子都闪烁着战争之前的景象，希望时间能在这个时候倒流，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算了算了，给她一枪吧。”军官掏出了手枪，打开保险，子弹上膛。

士兵见状朝一旁走开，科琳娜不敢看向那黑洞洞的枪口，紧紧闭上了眼睛，此刻的时间随着黑暗的遮蔽突然虚化，在走马灯的记忆闪回中，她痛苦地等着那颗子弹的降临，可是时间却变得出奇的缓慢，四周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从童年至今的回忆一齐涌进她的脑袋，从一个幼小懵懂的少女，上学，结婚，生子，那无数美好的瞬间在她的意识里重复地上演，她的女儿，米沙的欢声笑语以一种虚幻的形式萦绕在她的耳边。

科琳娜听到了回荡在虚幻与现实的裂隙中的一个声音。

“妈妈！妈妈！”

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不是幻觉的呼喊，科琳娜睁开眼看去，痛苦至极地喊出了声，

被拽着头发的米沙正满眼泪光地看着她，稚嫩的声音绝望地向她呼喊，似乎只要不断地重复那个词语便可以不用受任何痛苦。

可是米沙自私的呼喊声让科琳娜心如刀绞，“米沙，米沙！你怎么在这！”

“上尉，我在镇子的入口处发现了她。”

科琳娜本以为自己的女儿不会遭受战火的波及，可谁知她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来到了这个地狱，安抚她心灵的最后一个愿望也伴随着米沙的尖叫消逝殆尽。

米沙被拖拽到那名军官的面前，士兵随后放开了手，而米沙则像没看见他们手中的枪似的直接朝她妈妈身上扑过去，用凄惨无比的声音哭喊着，搂着科琳娜的双腿。

“米沙，你为什么在这！”科琳娜泣不成声地向米沙怒吼到。

“”

但在米沙还没有回答完之前，她便又被士兵拽了过去。

“这个小家伙怎么弄。”士兵摆着一副有些厌倦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自己大概会得到枪杀眼前这个少女的命令。

“也是XX人，杀了,然后埋了。”说罢，军官又朝科琳娜举起了枪。

“是。”他再一次粗暴地拽住米沙淡黄色的头发，引得她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尖叫着哭泣。

“别杀她，求求你了长官，求求您了。”科琳娜大幅度地摇晃着身体向着军官哀求到，眼泪流了一脸，嘴唇飞快地蠕动，似乎她相信自己只要多说一句求情的话自己的女儿便不会死去一样。

“妈妈！救救我！”

米沙抗拒着士兵有力的手臂，扭头朝她母亲的方向看去，同时，一声枪响，流窜而出的子弹打穿了科琳娜的头颅，她的整个身子顿时像抽去了骨头一样软了下去。

鲜血还在不断地从她脑袋的孔里被还活着的心脏泵出，哗哗地淌在了地上，染在了她已经泥泞不堪的衣服上，脸上那空洞，呆滞的眼神垂到了地面。

而米沙则惨叫了一声，几乎快要晕了过去，她被拽到一个土坑旁，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面目狰狞，满身血迹的尸体，其中有许多米沙童年的玩伴，以及他们的家人。

她被按着脑袋跪在了地上，米沙那尖锐的哭声惹得士兵心烦意乱，他只想快点了事，好早早跟上西进的部队以加入攻占S国首都的行列，这样他起码也能向家里人吹嘘一下，留在这儿‘处理后事’的经历可没什么光荣的。

子弹干净利落地打穿了米沙的胸口，米沙的哭声戛然而止，吐出了血，被踹了一脚后背，然后朝坑中尸体的怀抱中倒去。

米沙的脸蛋贴在了冰凉的手臂与脚踝中，和煦的春日阳光暖暖地洒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脊椎被打断了，胸腔被扯出了一个大洞，鲜血不停地淌在地上。

生命的容器被打碎，流出的意识像滩开的血液一样在这和暖的空气里开始变形，飘散，像春日来临时，上一个季节的冰雪，在阳光的浸淫中逐渐化开。

在她最后的意识里，米沙看到了一团美丽的仿佛来自天堂的虹光，她蜷缩起来的幼小身形则被那光辉逐渐包裹了起来。

一九六七年

战争彻底结束后，国家间开始了一次次谈判，一张张条约的签订，人们开始打扫瓦砾，埋葬尸体，修建墓碑，这儿，一座瓷白色的巨碑屹立于此，科琳娜，这个名字和其他五十万个名字一起，作为那场战争的伤痕之一，被铭刻在石碑上。

之后的日子里，人类试爆了原子弹，把卫星送上了太空，S国在一次次变革中跃居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历史继续向前延伸，可控性核聚变付诸实践，人类社会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提升，由此却应运而生出一项幻想的技术。

时光机器。

人类的深入研究发现时空并不具有绝对的稳定与一致性，而时空结构的紊乱点则被称作‘时蛀’，其成因尚不清晰，不过所有的空间都会出现时蛀现象，也许是一秒后，也许是几亿年后，如果把自大爆炸至终末时刻的宇宙时空比作一块奶酪，时蛀便是这块奶酪上的孔洞，相互链接，一个时蛀总会与过去，或者是未来的某个时蛀相连。

时蛀的空间尺度是一般来说是原子级别，可是在高能激发下，其空间尺度便会急剧扩大几个数量级。

几座银白色的巨型聚变反应堆被修建在原子核研究中心的20公里处，政府为此拨款的金额足以打造一整艘航空母舰，并且负担其今后服役期内的所有保养费用，时光机器的运作窗口期只有13小时，13小时过后，时蛀的时间坐标便会偏移到人类无法触及的虚数范畴。

在这窗口期内，反应堆需要持续为时间机器提供数万兆瓦的能量，相当于一次强子对撞机运行的数千倍，在之前的年代里，这样的数字势必会使人类望而却步，可是可控性核聚变实现的现在早已今非昔比。

深红的能量曲线在确认指令发出的同时开始逐级抬升，虽说早已做好了完全的绝缘与导电措施，但是从那时间机器里喷射而出的深蓝色电弧还是让在座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就算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泥墙壁也能清晰地听到电弧击穿空气时发出的刺耳嘶鸣声。

但，这不过是预热状态，当聚变反应堆产生的能量洪流猛地灌进时间机器内部的时候，整个封闭舱室内的空间都开始急剧扭曲，而那闪烁在半空的电弧则像被冻结了似的，如冬天漫开在窗面的霜花一样，在空间中以一种近乎虚幻的速度开始生长，编织。

时蛀的空间坐标被量子计算机精确地定位，而后，方才像蛛网般布满整个舱室的电弧在目力所不及的一瞬汇聚到时间畸变的那一处，不只是电弧，房间内的所有空气也都被吞噬殆尽，瞬间，舱室内不再有任何声音传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可是一个高速旋转，不断颤动的紫黑色的亮点开始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亮点不断地扩大，随后竟趋于足球般大小，膨胀仍在持续，而亮点的颤动也更加猛烈，这颤动不是一种常规意义上的震动而是亮点空间坐标随电压变化而产生的不规则波动，就如同是宏观状态的电子云一般，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其显现的可能性，不过科学家们竭尽了全力将其出现的可能位置压缩在了这个舱室内，使得它偏离出舱室以外的可能性远低于亿分之一。

“稳定电压，进入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进入准备”

“开始链接时蛀”

“链接中！”

“时蛀预估范围为1941年至1952年，最大偏差前后为2.21亿年，产生重大现实干涉的可能性小于百万分之一。”

“第三阶段！开始诱导传输”

克利斯攥紧了因汗水而黏糊糊的手掌，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传输舱里的动静，时蛀的链接意味着属于两个不同时间坐标空间的贯通，如果被链接时蛀的所处位置恰好有物体存在的话，那么那个物体将会被传送到这儿。

“异物进入！做好冲击准备。”

话音刚落，传输舱内的空间便开始发生异动，一开始只是些许尘土从空气中徐徐显现，克利斯发现那些尘土中竟夹杂着血迹，当她趴在了玻璃前正准备仔细观察时，一条断肢喷射着泉涌的鲜血旋转着落到了地上，像是连同了地狱的血池一般，鲜血与碎肉开始从空气中啪啪地落到地上。

“异常情况！天呐，怎么弄的...”克利斯通过通讯器向总控中心汇报，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鲜血染的猩红的传输舱，“有血状物体....”

这句话还未说完，只听啪嗒一声，克利斯本来就颤抖不已的声音现在更是直接被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一个满身鲜血的金发少女重重地落到了传输舱中，嘴唇颤动着发出细若游丝的呻吟声，她丢了一只鞋子，脚上则穿的短袜泥泞不堪甚至破开了大大的口子，头发散乱，漂亮的亚麻色衣服则被从后背穿了一个黑黑的洞孔。

“实验终止，3号紧急情况！请求紧急医疗援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