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彼得还是毛茸茸活泼仔猫的时候,它就已经订出一个简单的哲学。住宿、粮食和天气归我管;其他所有事都归它管。但它认为我尤其要把天气管好。康乃迪克州的冬天只适合用在耶诞贺卡上;那年冬天,彼得会不时去看看它自己的门,却怎么也不肯出去,因为外面有讨厌的白色东西(它可不会上当),然后硬是缠着我去开一扇人走的门。
它有个不变的信念,其中至少有一扇门必然通往温暖的夏天。这就表示,每次我都得陪它走遍十一扇门,把每一扇门打开给它看一看,让它相信从这里出去也是冬天,然后去开下一扇门,而每一次的失望,都让它对于我管理不善的批评越来越严厉。
然后,它会留在室内,直到体内的液压胀得受不了,迫使它不得不去外面。等到它回来的时候,它脚上的冰会在木头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音,而它会怒目瞪着我,不肯对我表示友好,直到它气消为止……这时它会原谅我,而下次呢,同样的事又会重演。
但它从未放弃对夏之门的追寻。
2.从玻璃窗看出去,我对面有个不断变化的招牌。一开始,它会出现:「一面睡眠,一面工作。」然后是:「做个梦,麻烦就会消失。」然后闪动着两倍大的字:
「互助寿险公司」
3.还有直截了当的财务诉求,就像那家保险公司大力鼓吹的:「一面睡眠,一面工作。」只要躺在那里不动,无论你原来存了多少钱,都能累积成一大笔财富。假如你今年五十五岁,而你的退休金一个月付你两百块钱,为什么不把这几年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仍然是五十五岁,让它一个月付你一千块?更不必说在一个光明的新世界醒来,大概会承诺让你有个更长寿更健康的老年,去享受一个月一千元的生活,不是吗?真正有效的方法是,每家公司都用无可争辩的数字,来证明他们信托基金选择的股票比别家公司赚钱的速度快。「一面睡眠,一面工作!」
4.我确定会有个重大的差异:我可以睡上一段够长的时间,确定那会是个没有贝丽.达金的世界──或者也没有迈尔斯.根特利,不过尤其是贝丽。如果贝丽已经过世,而且入土为安,我就可以忘了她,忘了她对我做过的事,把她一笔勾销……而不会让这种痛苦啃啮着我的心,因为知道她离我只有几哩远。
5.我们来看看,那会需要多久?贝丽今年二十三岁──或说声称是二十三岁(我想起有一次她似乎说溜了嘴,说她记得罗斯福当总统的时候)。哎呀,反正是二十几岁。如果我睡上七十年,她就不在世上了。干脆睡个七十五年比较保险。
然后,我想起他们在老人医学方面的大幅进展;他们谈到有可能达到一百二十岁的「正常」寿命。也许我得睡上一百年。我不知道是否有任何保险公司会接受那么久的契约。
(冷冻与保险)
6.我突然想到一个有点残忍的主意。我不必睡到贝丽老死;对一个青春的女人来说,变老就是适当的报复,这种报复就够了,太够了。只要年纪轻轻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痛哭流涕──差不多三十年好了。
7.我感觉到有只脚爪,像一片雪花似地轻轻落在我臂上。「喵还要!」彼得叫道。
「贪吃鬼!」我对它说,却再帮它斟一小碟姜汁汽水。它礼貌性地多等了一会儿当作致谢,然后开始舐食。
8.过夜包说:「喵哇?」
我说:「别着急,彼得。」
「喵要尿尿!」
「胡闹,你刚刚才去过。安静,服务生过来了。」
彼得闭上嘴。
9.。等他走后,我把姜汁汽水倒进小碟子,轻轻拍了一下过夜包的盖子。「东西来了,彼得。」
袋子的拉链没拉;它在里面的时候,我总是让拉链开着。它用脚爪扒开盖子,探出头来,迅速看了一下四周,然后伸出前半身,把前脚放在桌边。我举起自己的酒杯,然后我们望着对方。「彼得,这杯敬雌性动物──上了她,然后忘了她!」
它点了点头;这完全符合它自己的哲学。它优雅地低下头,开始舐食姜汁汽水。「我是说,如果做得到的话。」我加了一句,灌下一大口酒。彼得并没答腔。对它来说,忘掉雌性动物毫不费力;它是天生打光棍的类型。
10.对于变得很有钱的机会,我倒不是那么兴致勃勃。喔,我曾经读过H.G.威尔斯的《当冬眠人苏醒》(WhentheSleeperWakes)──不只在保险公司开始送免费书的时候就看过,而是在更早以前,当它还只是经典名着的时候;我知道复利和股票增值能带来什么。但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钱去买冬眠,同时设立一笔大到值得经营的信托金。
11.对它而言,自从九年前离开它妈妈身边之后,在这不断变化的世界里,我是唯一不变的东西。
12.我可以付钱让它住在猫舍,直到它老死(无法想像!)或者让它安乐死(同样无法想像)──不然我也可以干脆抛弃它。对于猫,总归只有两件事:要嘛,就是实现你已经承担的终身道义责任──不然就是遗弃那只可怜的动物,让它变成野猫,摧毁它对永恒公正的信念。
就像贝丽摧毁我的信念那样。
所以,丹尼小子,你干脆忘了这件事吧。你自己的人生可能已经像腌菜那样酸臭,但你再怎么样也不能以此为藉口,不去履行你对这只超级被宠坏的猫所要负的契约责任义务。
13.就在我得出这个人生哲学真理的时候,彼得打了个喷嚏,一定是气泡进了它的鼻子。「祝你健康!」我对它说,「还有,别喝那么快。」
彼得根本不理我。它平常的餐桌礼仪比我好,而它也知道。
14.过来这儿看一下,朋友。」
「看什么?」
「身体向后仰,让你的头靠近我所在的地方。现在,看看每个雅座上方的天花板……装潢里面有镜子。我知道有只猫在那儿──因为我看到它了。」
我向后仰,看过去。接合处的天花板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装饰,包括许多镜子;我现在看到其中的好几个,透过室内设计的伪装,可以让收银员不必离开位子,就能用它们当成潜望镜。「我们需要那东西,」他语带歉意地说。「在那几个雅座里发生的一些事,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我们不得不照看一下。这是个悲哀的世界。」
15.「阿门,兄弟。」我继续往外走。
一走到外面,我立刻打开袋口,只抓着一边把手;彼得探头出来。「你听到那个人说的话了,彼得。‘这是个悲哀的世界’。比悲哀还糟糕的是,两个朋友希望在一起静静喝两杯,还会有人在暗中监视。那就确定了。」
「喵,现在呢?」彼得问。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假如我们真的要去做,就没有拖延的必要。」
「妙!」彼得断然地回答。
「那就没有异议了。就在对面,穿过马路就到了。」
16.他就放下电话对着我微笑,仿佛某个有钱的伯父刚刚过世似的。
17.这件事牵涉到四个因素:第一点,我们冬眠时期内的照护费用要怎么付;第二点,我希望让我们两个睡多久;第三点,当我在冷藏柜里的时候,我想要对自己的钱做什么样的投资;最后一点,万一我就这么一睡不醒,那要怎么处理。
18.谈到钱要如何投资的时候,我并不考虑政府公债和其他保守型的投资;我们的财政体系纳入了通货膨胀。我决定继续握着帮佣姑娘的股份,把现金放到其他的普通股,再特别留意某几个我认为会成长的趋势。自动化工业一定会成长的。我也挑了一家旧金山的肥料公司;他们一直在进行酵母和食用藻类的实验──人口一年比一年多,而牛排不会变得比较便宜。至于剩下来的钱,我请他放进他们公司的管理型信托基金。
19.但是,真正的抉择是,万一我在冬眠期间死掉该怎么办。这家公司宣称,我会活过三十年冬眠的机率绝对超过七成……而无论你赌大或赌小,他们都会跟。赌注的彩金并不是对等的,而我也不会如此冀望;任何正当的赌局都有庄家抽头的规矩。只有不正派的赌徒,才会说要给笨蛋最好的报酬,而保险是个合法化的赌博。世界上历史最悠久也最有声誉的保险公司,伦敦的劳依兹会毫不犹豫──对于任何赌注,劳依兹的佐理人都愿意让你押大或押小。但别期望投注的赔率会高于平均值;「我们的包尔先生」身上穿的订制西装总得有人付帐。
我选择万一我死掉的话,每一分钱都会进入公司信托基金……包尔先生差点要吻我,让我不禁怀疑那种「七成」的机会到底有多乐观。
20.对于每项赌注,我都挑了可能报酬率最高的选择,而且完全没有以防万一猜错的避险;包尔先生爱死我了,就像赌场主人爱一直押零的笨蛋一样。
21.就快结束的时候,为我做体检的医师严厉地看着我,说:「年轻人,你这样醉茫茫的已经有多久了?」
「醉茫茫?」
「醉茫茫。」
「你怎么会那样想呢,医师?我和你一样清醒。‘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
「别吵了,快回答我的话。」
「嗯……我会说,差不多两星期。稍微多一点。」
「强迫性的嗜酒吗?你以前玩过多少次这种把戏?」
「唔,事实上,我从来没有。你知道……」我正要告诉他贝丽和迈尔斯对我做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样。
他伸出手掌,阻止我说下去。「拜托,我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且我也不是精神科医师。说真的,我所关心的,只是想知道在把你降温到摄氏四度的这种折磨下,你的心脏是否耐得住。你的心脏倒是还好。我通常不在乎怎么会有人疯狂到会爬进一个洞里,把自己硬塞进去;我只觉得地面上又少了一个该死的笨蛋。但只要还有一点残余的职业道德,无论这个标本有多可悲,我都不能让他的脑子浸着酒精爬进冷藏柜里。转过身去。」
「唔?」
「转过身去,我要在你左边臀部打一针。」
我转身让他打了一针。我还在揉屁股的时候,他继续说:「把这东西喝下去。再过大约二十分钟,你就会比过去一个月更清醒。然后,如果你还有一丝一毫的理智──这点我倒是很怀疑──你可以重新评估你自己的状况,决定是否要远远逃离你的麻烦……或是像个男人那样,勇敢地面对问题。」
我把它喝了。
「就这样,你可以穿上衣服了。我会签你的文件,但是我警告你,直到最后一分钟,我都有权否决。你不能再沾一滴酒,晚餐吃少一点,明天不能吃早餐。明天中午来这里做最后的检查。」
(良心医生)
22.我打开过夜包,把文件塞进彼得旁边的一个夹层。我以前曾把重要的文件放在那里;也许不像卡尔斯巴洞窟群的公共档案中心那么安全,但这里比你想像的要安全得多。有一次,有个小偷曾经试图去拿放在那夹层里的东西;他身上一定还有彼得的尖牙和利爪留下的疤痕。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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