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意义

火车开动了，一个小男孩趴在窗上向外张望，口中终于忍不住呢喃：再见北京再见北京。他爸爸在一旁笑着安慰他，以后还会再来的。小男孩兀自道别了良久，才终于闷闷不乐地坐下来。

我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生长在一个西南小城镇的我，自小在苍翠青山蜿蜒河流的环绕之中感觉到巨大的桎梏，急切地想挣脱束缚，用脚步去丈量万水千山，用眼睛和心去体味世间纷繁。终于在7岁时我第一次离开小县城去到大城市，一切于我都那样新奇，变成拥有奇幻魔力的催化剂。我像火车上那个小男孩一样，在从第一次见到的外面的世界返回自己生长的狭小家乡时，依依不舍以致痛哭流涕。后来，我常常仔细研究张贴在墙上的世界地图，环游世界，哪怕只是一个想法，也曾经让对未知的世界有着无限憧憬的我心潮澎湃。

后来随着我逐渐长大，我离家越来越远，不知不觉走了很多地方。

最近一次旅行，当我在阳光下暴走了一整天以后，在接近40度的高温天气挤在密不透风闷如蒸笼却没有开冷气的公交车里，在罗马的街头晃晃荡荡时，燥热和汗臭以及我自己一身被拥挤的乘客焐出来的淋漓大汗让我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厌世感——所以旅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但我这种厌世感不单是源自旅行的无趣，更是源于极大的反差带来的失落。原来到处旅行不是当初我想象的那样，而我也已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我。

曾经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梦想，以及不拘一格的勇气。而现如今，似乎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光是想想都热血沸腾。如今我见过的世面比当年的小女孩大得多，却不再有她的憧憬和勇气，没有那种像火一样燃烧的希望。

走得太匆忙，偶尔停下来看看自己，讶异于自己的改变，却想不起来转折的节点。生活中有着无数条岔路，路口没有红绿灯也没有路标，你选了其中一条便不看不到其他路的风景，并且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我想起那个好强的自己。为了得到老师的赞赏背下一长篇晦涩拗口不明其意的古文，因为别人的轻视加倍努力誓要让对方刮目相看，积极主动地向我欣赏的人学习。到现在老爸还嘲笑小学时的我为了玩石子玩得比同伴们好每天放学回家苦练，玩得不好就一面哭鼻子一面坚持练习。

我想起那个偏执的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得炙热而坦诚，太沉迷于理想中纯粹的爱，很用力地付出，患得患失，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时隔几年，我又回到了我生长的小镇，疏于计划且毫无节制的旅游业开发把原本清新秀美的南方小镇弄得乌烟瘴气。经过县广播站的时候忍不住放慢脚步，一口深呼吸，仿佛还能在暮夏傍晚空气中还未飘散的燥热里依稀闻到飘散着的玫瑰花香，那花香带着缤纷色彩，那是8岁那年我和小伙伴从广播站种满玫瑰花的院子里摘下来贴在手指甲上的碎花瓣。

回过神来，不敢久留，匆匆赶去赴和发小们的聚会。我们一起的聚会持续了许多年，喝着冷饮吹着凉风吃烧烤，依旧放浪形骸嬉笑怒骂，好像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聊天内容开始变成了工作，挣钱，小孩应该喝什么奶粉。我看着对面的老覃，想起高中暑假时我们一起跑到网吧通宵上网，半夜两点肚子饿得不行窜出来嗦一碗烫粉；想起几年前某个夏夜我们在足球场的草地上吃着零食浸着露水喂着蚊子聊天到第二天晨光熹微……突然老覃看看时间说，快10点了，我得回去休息啦。我看看她怀孕六个月滚圆的肚子，会意地点头。

我也得早点回家，毕业即失业的我，一切都没有着落。刷简历的时候看着招聘单位写的高不可攀的要求，碌碌无为的懊悔和一事无成的自卑把我淹没。对生活有无数设想，但在现实面前，也只得收敛起飘得太远的思绪。踏入社会的步伐缓慢且姗姗来迟，但我终究也是到了。五味杂陈的新生活，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吸引力，但未知多少也有点神秘的魅力，也不妨全力配合来期待一下。

十六岁时曾经跟一位挚友说，我现在努力就是为了以后可以流浪。如今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生理想已经离我很远了，一并带走了我的潇洒与任性，我的骄傲与偏执。幸运的是，当年那位挚友，到现在还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心人。

最近常常听老歌，很多几岁十几岁时完全听不懂的歌现在突然有了更多的意义，再过十年，想来自会有更多意味。有些情绪太沉重，于是我让自己麻木，却挡不住不经意间一串音符唤起的记忆和思考，虚幻也变得沉重，那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想起来，人生这场旅行，就是有意无意中得到一些东西，然后慢慢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