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记（一）何家奶奶

人物记（一）何家奶奶

    何家奶奶要是活着，今年得有102岁了，不过，她在97岁的时候死了。

    她死之前的10年时间里，一直住在敬老院，吃得很少，吃完就被护工用布带子绑在轮椅上，怕她乱走动，其实，在敬老院的最后5年，她已经不能动了，僵硬的坐在轮椅上，连躺在床上脚都僵硬的曲着，伸不直了。

    敬老院有他们对付老人的方法，安眠药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她的儿女偶尔去看她时，她总在睡觉，为了不打扰她睡觉，也为了节约自己的时间，他们总是站上一会儿就匆匆的走了，何家奶奶事后并不知道他们来过，护工告诉她时，她问:怎么不叫醒我？护工说:叫不醒！所以她总是在醒时孤独的等着他们。

      何家奶奶从小家境富裕，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脸上有些许波斯人的特征，挺直的鼻梁，深陷的双眼，一米六八的个子，很好的身材。

      和门当户对的纳家少爷订婚，直到20岁才完婚，那一年纳家的少爷刚满17岁，尚在西南联大读书，而何家奶奶却不识字。

      新婚的开始，纳家少爷开始教何家奶奶识字，聪慧的何家奶奶没多久也能读信，写信了。

      离开学校的纳家少爷接手了家里的棉纱生意，在香港，上海，昆明之间来来回回，这期间何家奶奶陆续生下了三男两女五个孩子，而纳家少爷也在上海，香港有了几个情人，何家奶奶是知道的，从第三个孩子出生后，她就从丈夫越来越少的回家次数中感觉到了他的改变，何家奶奶开始抽上了鸦片解闷，以至于她的后两个孩子的体质明显弱于其他，还没活过50岁就死在了何奶奶前面。

    纳家少爷学识渊博，风流倜傥，对家庭自觉有愧，经常从香港和上海一箱一箱的寄回最新款的旗袍和高跟鞋，渐渐的连鸦片也悄悄托人往家里带，时间久了，纳家少爷也附带做上了鸦片生意。

      新中国成立之初，纳家少爷从香港捎信回家，让何家奶奶带着大儿子大姑娘和最小的儿子到香港，稍后再来接剩下的两个孩子，何家奶奶不同意：要我们去可以，不过你得来接，这大概是何家奶奶对丈夫出轨唯一可以报复的机会了。纳家少爷不得已，飞到重庆，希望在重庆汇合，不行！纳家少爷又飞到贵阳，还是不行！何家奶奶坚持要到家里接才走，最后只得飞到昆明，回家的第三天，纳家少爷就被政府以走私鸦片的罪名抓走了。

        三十年的牢狱生活把一个原本活得风生水起的富家公子改造成了一个瘦骨嶙峋，老态龙钟的垂暮老人，回家第二年查出了胃癌，治疗了9个月后，一个冬天下的午在医院过世，一周之后就是他61岁的生日。

      何家奶奶的五个孩子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带大的，解放前家境富裕，大的两个孩子都过了几年少爷小姐的日子，佣人们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小的几个就没过过几天舒服日子，一解放家里的产业被公私合营，老板变成了职工，何家奶奶的绸缎庄合并到了市里的百货公司，何家奶奶因为识字成了百货公司的营业员。

        一个售货员是无法养活五个孩子的，何家奶奶把自己存的金条每天偷偷砸一点点让刚成年的长子去当铺换钱，聪慧过人的长子辍学打工，去当铺被欺诈，去工作被凌辱，一来二去混成了社会人，拉帮结派，打打杀杀成了街头一霸，年幼的几个弟妹倒是因此没怎么受过周围人的气。

      辛苦操劳的何家奶奶无法顾及孩子的教育，三个男孩都早早辍学，混迹社会，高大彪悍，争强好斗，不是在家中互相打斗，就是合伙在外和人打斗，头破血流的回家，常把唯唯诺诺的母亲吓个半死，两个女儿读到了高中，因为成分不好，也没钱再念书，就开始干零活挣钱养家。到了结婚的年纪，和普通人结了婚，何家奶奶这种时候记起了自己家世，常常觉得不是门当户对的亲家，看不起这两个女婿，几个兄弟也是以少爷和长工的人设对待这两个妹夫姐夫。而最后这两人都成了政府官员，身居要职，呼风唤雨。

      此后的岁月里，何家奶奶的旧宅拆迁改造，两个女儿被告知嫁出去的人不得参与继承，重男轻女的何家奶奶一言不发，自知即便有理也争不过自家兄弟的俩女儿放弃了继承权，看着他们三兄弟大打出手的争到最后。母亲的那一份产权，分房后谁和母亲一起住，母亲的退休工资作为生活费也归他。一切都还算顺利，单身的儿子和妈住，可三个人得的那份，谁也不愿意等新房子，都要求赔现金，得到现金后吃喝嫖赌，没多久就花完了，何家奶奶住进新房没多久，在去闺女家住了几天后，回家就再也打不开门，儿子偷偷把房子卖了！人消失了，几年以后听说死在了外面。没有了家的何家奶奶只得在另四个儿女家轮流居住。

        这时候的何家奶奶已经有点老年痴呆的迹象了，不停的重复做同一件事，讲同一件事，告诉她四女儿病死的消息，她也只是点点头说:以后不能去她家住了，并没有落泪。

      在大儿子家不慎跌倒之后就被送到了敬老院，这一去就是10年，儿女们没怎么去看过，何家奶奶的退休工资都自动转入敬老院账户，直到死去。

      活着的三个儿女，宴请宾客，大张旗鼓，大办丧事，厚葬母亲，以孝子孝女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