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屏小姐现在很清醒的一点是,她只有一条路走,这就是回到家里去。她回家里的路很近,却走了很长时间。过一条小巷拐弯,就看见老宅院了。走着走着,感觉黑夜的老宅院里非常安静,安静得就好像她就没有离开过一样,如果碰到一个邻居话,花屏小姐也想好了,就告诉他们实话说老蔡去世了。因为她和老蔡走处老宅院时,邻居们都非常关心和好奇,她也没有大大方方地和大家说一声再走的,现在两个人死了一个,她当然要跟邻里说个明白老蔡是怎么死的,但花屏小姐一直走到三进底,也没有一个可以聊的邻居出现。
她忽然停步了,她瑟瑟发抖着,她看见前面老宅院的大门口怎么人山人海,还有一辆救护车、两辆警车停着,像出大事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使得花屏小姐挤进大门,天哪,一进里挤着好些人,她朝老蔡窗户看去,奇怪,他家里灯亮着,屋里有几个人在走来走去,怎么回事?花屏小姐怕得浑身有种失禁感,是老蔡家里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花屏小姐拼命挤进人群里,挤到门口时就挤不过去了。有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从老蔡屋里出来,担架上躺着一个脸上血肉模糊的人,花屏小姐看不清这个人。但接着由两个警察带出来的人,花屏小姐看见了,竟然是小帅。小帅面露凶相,脸上有几块血迹,鼻子在出血。警察很快把凶手小帅押出老宅院,上了警车。
这时,挤在人群里的花屏小姐双眼一闭,她晕厥倒地。
邻居们都惊叫起来,啊,是花屏小姐!邻居们自然而然地把花屏小姐扶起,扶到三进里的一把竹椅子坐着,他们都以为花屏小姐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呢,他们还担心她知道了老蔡家里发生的惨案会吓出毛病来呢,其实,花屏小姐神志清醒的,她看见了警车和救护车,她看见了从老蔡屋里抬出来的尸体是王琴,看见了被警察带走的老蔡的儿子小帅。戏子女人最会救护人,她从屋里端一杯热水出来,给花屏小姐的人中上使劲卡着,等花屏小姐渐渐睁开眼睛时,让她喝一口热水。阿妹啊、阿妹啊,勿要吓,跟侬勿搭界的,伊拉是当相人的打相打。戏子女人像舞台上演戏一样,这下她也狠狠地出口气了,好好数落一下老宅院里的当相一派。
老宅院历史上,多次出现这样的锅骂壶黑的情况,一个是“十年浩劫”时期,一个就是近年的谢圣敏的爸和小帅的爸,谢圣敏的爸总算在几年前以苦肉计方式让自己从老宅院里消失,使得谢圣敏脱钩了当相分子的帮派,他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二房东;但是老蔡这人真是顽固不化,他不仅是江湖最后一个没落当相,而且他是故意有福不享,挤在老宅院里让这些妇女们瞧着不舒服。妇女们眼红而嫉恨当相老蔡的是,老蔡很有钱,但他就是不买房、不买车。
花屏小姐喝着水正在听围着她的老妇们,哇哇哇地讲述老蔡家里情况时,不想谢圣敏从他的阁楼下来了,他边抽烟边朝花屏小姐走来,他脸上的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得出他有要说的事情。邻居们确实没有谢圣敏更了解刚才发生的惨案,有关老蔡去东北结账时意外猝死的消息就是谢圣敏告诉给邻居们知道的。哎,二房东,刚才老蔡家里的事情你看见了吗?谢圣敏说,当然看见啦,看得清清楚楚,纳看,伊面我有个探头正好能看到老蔡屋里厢。顺着谢圣敏手指的方向,邻居们看到一进南厢上的瓦檐处,是有个探头朝着老蔡的房门方向。
这个探头平时是朝着一进天井当中的,老蔡出门时要我帮忙调只探头给他屋子方向监控一下,所以老蔡屋门有人的话,我监控会报警的。这一个月里没有什么情况,就大概一小时前,我监控报警,我一看是老蔡的儿子来了。小帅先在一进地上烧堆火,小帅边烧火边往火堆里放些锡箔,我从监控里看见小帅好像边哭边在说着什么,一会儿他起身从火堆上跨过去后,便拿钥匙开门。
小帅刚要跨进老蔡屋里时,好像吃了一惊,好像感觉这屋里有人,老蔡在里边,他的所有的女人都在里边,他们在寻欢作乐。小帅闻到房间里有一股印度奇南香的芳香。里边暗暗的,小帅把灯打亮,定睛一看,惊呆了。这屋子怎么被打通了,原来奶奶的大间和老头子的小间被打通成一个大房间了,屋里看上去有四五十平米,有一盏吊顶宫灯,四面的墙壁用金色的壁纸铺的,地板是实木铺的。屋子当中有一张崭新的席梦思床,床上的被子、枕头等都铺得整整齐齐的,床边放着两双棉拖鞋,一双男的,一双女的。有一个橱柜、一个冰箱和一个空调机,看上去还没有使用过的。一边墙壁上,还挂着老蔡的一件皮大衣,和一件貂皮的女式大衣。
小帅正在发愣,猛然他后面出现一个人,说道:侬这小赤佬,总算寻到侬了!
这一动作在谢圣敏的监控设备里都看得清清楚楚。当谢圣敏听到某个监控报警时,就看到大屏幕上老蔡的家门口,小帅刚开了门,正在发愣时,一直尾随他后面的王琴,终于按捺不住用手上的围脖朝小帅的脑袋上拍去。小帅先是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是王琴,他骂了她一句下流话,王琴责问他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小帅又骂了一句说,你是谁啊,我一定要接你的电话。
王琴册那说道:你这小赤佬!你老头子死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是伐。
小帅火气上来,也赤那道:我跟你有个吊毛关系啊!我凭着什么要听你的?你和我爸一起“悦播”的又没有跟我“悦播”的,你的钱你找蔡天龙去。王琴听得脸色发青,她没有想到这个小“当相”也会这样绝情,明知道她和老蔡当相悦播了七年了,她和当相老蔡不仅仅是江湖上的一对非常投机的“悦播”,还是一对情侣,当相里、江湖上,甚至城隍庙里,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愤怒的王琴,气得身体都在颤抖,她要跨进老蔡的家门,小帅一使劲把王琴推搡的门口的灶头上,她差一点摔倒。王琴非常绝望:你让我进去,我要这屋里老蔡的东西,我拿几件古董就走。小帅挡着门:放你狗屁,别想拿走一样东西!
又冲门进去的王琴,被小帅朝她胸脯上一拳。
王琴疯了,拿起橱柜里的老酒瓶,猛地朝小帅砸去,小帅躲闪不及,正砸到他的太阳穴处。小帅也疯了,拿起一茶几来狠狠地朝王琴砸去,只听完全尖叫一声当场不省人事。小帅也真够狠的,她还以为王琴装蒜呢,又举起一把明朝的茶几,狠狠地朝趴在地上的王琴砸了两下。邻居们这时才围过来叫不好啦,出人命啦!惠阿姨首先吓得叫人来,北厢房的男人冲过来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女的,嘴巴里在咕咕地吐血了,已经不会动弹。男人叫小帅快点叫救护车,小帅这才摸出手机来。其实,这时候谢圣敏已经报警了。
有关老蔡家里的一在桩血案,以及老蔡的猝死,老宅院里邻居都不谙其详。当晚,邻居们围着花屏小姐在二进里,听她讲述她所知道的老当相的密闻。花屏小姐至少也感染了老蔡曾经给她讲述故事、杜撰经历的技巧了,她觉得她应该不失时机地洗白自己,现在是最后机会。因为她发现邻居们根本不知道她是陪着老蔡一同去东北、去南京,把这个关键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讲,天下没有人知道。
“听说老蔡去东北突然发病死了,可能是并发症吧!”
“那是,老当相太自信了活该。”
“老当相还有好多钱和古董哩,现在给谁啦?”
“老当相的钱嘛,哼哼,都送给人家了!”
“所以小帅要穷凶极恶了。”
“这个女的死得怨啊!”
“活该!”
“小帅也死路一条。”
“是的,警察已经通知老蔡的姐姐了,古董都属于她姐姐的了。”
花屏小姐跟大家聊的天黑了长停止,姜阿姨给花屏小姐盛了一碗馄饨来吃,戏子女人请花屏小姐吃好馄饨去她们屋里打麻将,邻居们依然热情跟花屏小姐说说笑笑,即便她们潜意识里认为花屏小姐和臭名昭著的老蔡“过从甚密”,但她们都从心眼里肯定花屏小姐后生可畏。花屏小姐还是头一次到戏子女人家里打麻将,四个人玩麻将,实际上围着八九人在看,她们开心一个像地下帮派的当相,最后一个去世了,几十年来她们鄙视的、提防的、触眼的当相分子,到今天总算清场了。这以后老宅院里没有人知悉她们的绯闻了。花屏小姐打牌的时候忽然发现妇女们带有扬眉吐气的神情,她不时朝戏子女人94岁的妈瞅一眼,她萎缩在一把藤椅里,老太非常敏感地朝花屏小姐对瞅一眼,这相目之际是女性原始的柔情善意,花屏小姐想起了自己湖州的外婆,她眼眶里一阵热泪盈眶。
当天夜里,谢圣敏又爬上瓦顶上去,他爬到一进的厢房屋顶上,把那里的一个摄像器械拆掉了。没错,听说这里真的要动迁了,已经有租户退房了,这几个探头已经没有必要了,耗费他的电。但是,今天夜里谢圣敏爬上屋顶和以往大不相同,老蔡的死以及老蔡家的惨案让他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唇亡齿寒。老蔡虽然顽固、猥琐,但他作为曾经的当相一员,他现在非常同情老蔡,他吃了不知多少的苦,这些苦只能烂在肚子里,当相的自由、投机和悖入悖出的做人,是及其低级的稻粱谋,是不可言说的卑微。
谢圣敏这几天一直在他爸,有个秘密他一直烂在肚子里,他爸其实没有回苏北老家生活,自从离开老宅院后,他爸就去了郊县的一个养老院。他爸为了让老宅院里的人都忘记他,就没有再来过。他爸为了让谢圣敏安安稳稳地做二房东,真是煞费苦心。谢圣敏在寒冷的瓦顶上坐一会,再向四周人家窗户看去,不觉心酸。等动迁了换成大房间了,一定把老头子接回来住。
(初稿完结)
2023-08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