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突然听到母亲说爷爷给父亲在内的五个兄弟家里各分了一些钱。数目不少,母亲想着如何处理这笔钱。我一听就难过得险些落泪。
那个有些强势,还会打人,训起人来很凶,不太舍得花钱的老头子居然也近90高龄了。
我算是唯一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女了,从小时候他教我说话学走路到如今远离家乡求学之前,我一直是待在他身边。还小他教我识字,教我算数。曾作为数学老师和校长的他,理所当然得没有教过我拼音,我也自以为拼音不重要,以至我五年级才补回来。
他会在下雨天用那辆凤凰牌的单车来接我回家,我躲在他的雨衣下面,没有风没有雨,我无聊得抠着雨衣上的光斑,他却满脸雨水。后来我弟弟出生,他上学遇到雨天,也再没有享受这个待遇。
他会带我去照相馆拍照片,看着店员把我的脸画得红红的,然后满脸笑意。对着拍下来的照片说,丫头又胖了,然后寄给我爸妈。我妈在我初中之后开始待在家里,在那之前他总叫我奶奶给我买颜色很亮丽的衣服。他会在我妈带我剪完短发回来有点难过的摸着我的头说女孩子该留长发。
他会告诉我饭桌上不能敲筷子,吃饭要斯文。也会在买了好吃的糖油果子和豆干的时候笑呵呵地叫我多吃一些。还记得有段时间奶奶生病卧床,只得他下厨,煮了一大锅菠菜豆泡肉汤。可能盐太少,没有味道,我跑到奶奶跟前吐槽,他在后头说着我觉得很好吃,笑得理直气壮。
他会细心得把我的每一张奖状都裱起来,墙上贴满了。家里的房子翻新,他还嚷着要把奖状揭下来。我考上重点高中,他理所当然,考上大学,他很开心,升学酒上忙上忙下,见人就夸。最后好像喝高了,和着一桌子老人,讲起了我小时候说话说得早,就是养得很胖怕我很难学会走路,他很早就给我套上鞋子教我走路。胖胖的肉墩子,一开始拽着我也不愿走,后来摇摇摆摆地也走几步 就是摔得满头包。
他极少会主动讲起小时候我的事情,好像只有恰好别人提起才能想起来。他会在我抱怨自己矮的时候说,不矮不矮,这是女孩子标准身高。 他会在我嚷着要减肥的时候笑得一脸皱纹,因为他一定又想起我小时候被我妈喂饭,我妈喂到我嘴里,我就往肚子里面吞。说我那时候蠢,吃不下不知道吐出来,搞得小时候那么胖那么胖胖到现在。
他会在每次重大考试前提醒我带好笔,不要紧张,不会做的题目先空着,之后就会了。每次发了成绩报告单,他会仔仔细细看每一个字,然后把老师评语念给我奶奶听,有时还会解释一二。没考好,也不会有所责骂,就是反而自己有点不好意思。高中住宿在校,高考前给家里打了电话,奶奶在电话里告诉我,爷爷在家里念了好几遍不许家里给我打电话说考试了别影响我。也在我考完回到家绝口不提我考试的情况。
他有时候也很凶,发起火来轻易平息不了。常常因为伯父们都跑市中心去住,忘了家里的老房子而不太开心。很烦伯母们因为觉得他偏心而找他说。我叛逆期脾气暴躁也挨过他的打。大棒子过来 ,我想躲房里,门没抵住,他进来大腿都青紫了一大片,看着吓人其实也不太疼。那时候还很是怨恨,想着之后一定要离家远远的。可如今离家上大学,闲下来的时候总想着,那个耳朵有点背,不爱说话的老头现在是不是很无聊啊,之前给他带的书是不是读完了,要不要再买上一些。
他年轻时患过肺结核,那时药物匮乏,用了一些副作用比较大的药。耳朵渐渐的就有些背了,有时候别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听不见,说话也靠着猜。用过一段时间助听器,效果不好。四伯父给他买了个贵的,带了一段时间就给他收拾柴火的时候给掉了。没找到,还称戴着难受,效果也不明显。他本来就是个有些寡言的人,现在就更少说话了。但碰上一些必要的事情,还是很啰嗦的。
他之前教书,退休了也还代过一些课。之后是教孙女孙子,再后来就跑去帮奶奶织网了。他会上线,收尾,续腰和圆底,常常一坐就是一上午,有时起来活动活动。奶奶也乐意他的帮忙。他上线可能不得要领,我弄得比他好,我有时帮帮忙奶奶就拿着我和他的对比去笑他。他会应酬,村里人做红白喜事,礼仪上有不懂的都会来问他。他算是村里年纪很大的老人了,别人家做酒席都会请他去列上席,意为尊老。他很关心村里的祠堂,常常叹息别的村那么多人,那么大的祠堂,都因漏雨倒塌了。每年村里做大清明,总是不厌其烦地提上几句。村里那条水泥小路还是当年他和另一位老人牵头修起来的,祠堂前的水塘也是这样修浚好的。村里不少人都不愿花钱整修旧房子,为了检修祠堂他就一趟一趟地跑,有时还自己掏钱。天寒地冻,炎热酷暑也往外跑,奶奶劝也劝不住,就随他了。
他是那段艰苦岁月过来的人,节俭勤劳。前几年还种着不少菜地,辣椒,茄子,白菜,芋头和番薯。我还读小学还被教着插过秧,割过稻子,和他一起种过番薯。浇过菜地。他不太省得花钱,奶奶有时候多买几件衣服还会不高兴。有时言语不当说了几句,奶奶就抱怨当初嫁给他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他也就不吱声了。他爱吃糯糯的糖油果子,过年总要叫奶奶煎上不少,爱吃煮的香香的有些烂的肉,后来因为高血脂吃的少了,爱喝甜甜的水酒,总说外头买的不正宗,总想着自己酿上一些,却太麻烦 。待我做的升学酒,酒席上用得就是自家酿的水酒。爱吃自家种的菜,总抱怨买的青菜用的农药太多。
看过他的各类奖状证书,照片上的年轻的他有些小帅,比现在清瘦,我爸和各个伯父都没那么好看。他当时也就初中学历,幼年失沽,因为家庭成分和家境不好没能继续读大学。后来差点因为中农成分不让他继续教书。爱写钢笔字,用坏的钢笔也不省得丢,旧家具的抽屉里总能看到一两只钢笔和不走了的手表。他的大木箱里,锁着各类的证书奖状,还有几本厚厚的笔记本,不然他人翻,我也是乘着取户口本的机会看过一两眼。他爱看书,尤喜近代作家,鲁迅,老舍,巴金,路遥还有季羡林,他们的书他看了有不少。当初买了一套《平凡的世界》送他,他看了好几遍宝贝着呢。他还看古文,以前老爱拿语文上的文言文问他,他还教过我毛笔字,没认真学,我至今还是半吊子。他教我的时候字写得蛮好,是那种比较圆润修长的正楷体,可后来写的一次对联,却有点丑。
我算是在他手心长大的了,感冒发烧是他带着我去看医生。打针他也不安慰你,就叫你长记性,以后记得穿衣服。有次我弟弟摔伤了后脑勺,他就抱着我弟弟晚上坐着睡了好几个晚上。他身体很好,不怎么生病,可以算得上是硬朗了。早上,还会去跑步,饮食习惯也很健康。
在前面一直不愿意用爷爷来称呼,用他也显得很不礼貌,我更喜欢我的家乡话的称呼,爷爷是gongon也gengen介于这两个发音之间的叫法。似乎这样称呼从唇齿的接触间更可以感觉到过往岁月的温度。
刚刚和他爷爷打过电话,看来他心态也很好。还对全程参加了我堂哥昨天的婚礼很是开心。可能是我把分钱这件事情赋予了太多不纯粹的看法。还好只是我以为。那些家乡话里传递的温度让我没有章法地写了很多,我怕是也随了我爷爷,一提起来就能想起很多。
时光走得太快,我忘记得太快。多希望时光它能慢慢走,让我带着我gongon(gengen)慢慢走。
时光走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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