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雅乐华颂,多少场钟鸣鼎食,都早已化作过眼云烟。
这是一个七月,对于一个庶人而言,对自然条件般的反应是无穷无尽劳作的产物。在这里我们暂且给他一个名字,就叫作“野子”吧。在史书中,这个群体被唤作“野人”。与我们熟知的野人不同的是,它既不是原始人,也不是今日的返祖现象。在他所在的时代,与它们对应的群体被称为“国人”,亦称“平民”。国人是征服者的族人,是武力胜利的拥有者,是城邦的住民。而野人,是被征服者的统称。但野人并非最差的处境,毕竟还有一种更低级的阶层“奴隶”为他们演绎着自然法则下残酷人性的极端之象。
汉 “宴饮观舞”画像砖(拓)四川博物院藏
七月大火向西落去,野子已经开始愁绪九月谁能为他缝补出一件可以抵抗“北风劲吹”的寒衣。他赤足走在田埂上想着,竟不知不觉哼出了歌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在野子的人生中,他的春天只在四季中,他的春天只在心中鹂雀般的姑娘不要随贵人远嫁,他的春天只是每次丰收后献祭的赏赐。他并不知道有些人是生来就会歌唱的,就像有些人生来便懂得去发现美。又或许,只不过是某几次在贵人公子府邸的高墙外,他听到了几声悠远的钟鸣,又有几次因为鼎里的食物装的过满,敲击时声音不再铿锵,是沉闷地,使他懂得了转调。钟鸣鼎食,在他眼中,是饱食前的冗长,是胜利者傲慢不可一世的步伐,是难以被理解的一种“崇高”。如果有一天,他成为胜利者,有吃饱的那一天,他要不要也在饱食之前也照搬这套贵人的流程。毕竟也许这样,真的可以永葆万寿无疆。
在等待这天到来前,总会有一个契机会先行到来。游戏的潜在规则早已作为筹码,在最初以底牌发给了玩家。当王宫贵族豪门仍旧沉浸在一边敲钟数鼎一边无休止的争斗与剥削中时,新王即位,为了维持不断加码的奢华生活,他最先想到改制度。周厉王任用荣夷公为卿士,实行“专利”政策, 将山林湖泽改由天子直接控制,不准“国人”进入谋生。野子发现许多失势的贵族和贫困的士阶层,成为了“国人”的组成部分,平日里越来越多趾高气扬的国人慢慢住到了他所在的郊外,而在“国人”里也混进不少“自己人”。朝不保夕的生活,让他们对秩序失去敬畏,对权威更是嗤之以鼻。“国人”的城邦,同样充斥着戾气、暴虐、不满和茫然,有些微的风吹草动,立刻就是风声鹤唳,一日三惊。而权贵除了敛财技巧的层出不穷,对于治理与管控几乎到了无视的地步,只等那水冲毁堤坝,火烧透薄衣。没了生活物质来源,人们怨声载道。新王又命令卫巫监谤,禁止国人谈论国事,违者杀戮。人们“道路以目”,怒不敢言。三年后镐京的“国人”先集结了起来,手持棍棒、农具,围攻王宫,誓杀周厉王。周厉王下令调兵遣将。臣下回答说:“我们周朝寓兵于国人,国人就是兵,兵就是国人。国人都暴动了,还能调集谁呢?”言下之意,如今暴动的正是你的兵,你又能去哪里动员起善良民众的力量,来对抗充满破坏欲望和仇恨的人呢?周厉王只好带领亲信逃离镐京,一直逃到彘,并于公元前828年病死于该地。
天下有一种暴力,是“将人不当人”。听再多雅乐合鸣,读再多四书五经,仍旧未能脱离禁锢。当权者不将“国人”视人,贵族将奴隶比及牛马。久而久之,人长期生活于这种奴役,便有了等同于“牛马”的心态。若能像牛马一般强健地活着,都感到欢喜。而当他们平视同阶层的其他生命时,又往往同样如同草芥。因为生存的压迫,带给他们的从来只有未间断的冷酷鞭打,倘若再遇上一场天灾,他们会如暴露在大草原上的动物一般,被唤醒最原始的天性。天灾,这枚炸弹成为从天而降的“正义”。这种正义的可笑在于,野子们只能先被炸地个“血肉模糊”“魂飞魄散”。无论是后来“替天行道”杀人如麻的“天师道”,还是唐末“贼掠人为粮,生投于碓硙,并骨食之”的黄巢起义,历史一遍又一遍重演着,人们如何离开动物草原,又在社会丛林中变回动物的故事。多少雅乐华颂,多少场钟鸣鼎食,都早已化作过眼云烟。
然而如康有为在海外一边为保皇运动奔走一边不忘寻求长生之道,一面举起“自由婚姻”“一夫一妻”的先进旗帜,一面在世界各地招妻纳妾。不问来处的钟鸣鼎食,在他这里仍旧是“天经地义”的索求。变法运动募集来的资金有10%以“个人活动经费”成为康有为维持体面奢华生活的经济来源。等到了康有为出来变法,提倡“君主立宪”,两千多年的时光也不过荏苒。
康有为在流亡海外期间,所到之处,住豪华酒店,吃美味大餐,聘请当地人做导游和翻译,而且携家带口,前呼后拥。只是当野子在田埂上随意哼唱出来的那首民谣,有一天和宗祠庙堂之上的雅乐华颂汇集在一起,无谓高低,劳有所得,得有所安,人人可歌,皆为为人在世之美好。只愿潮水向前,我们随波逐流却也活成那首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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