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手上带着小紫檀的佛珠,盘地那叫一个光泽四射,和一身价格不菲的灰色西装搭配地相得益彰,颇有中西合璧的范儿。乌亮的黑发总是保持着三七分的发型,口袋里装着一把小小牛角梳,随时准备着整理。成熟的面孔上,嘴角总是挂着微笑,眉宇间透着从容,与人说话处处显得是那么的和善。有人问他,难道你什么都不生气吗?他总会应对道:佛说,心里想什么就会看到什么。所以当他听到我们私下里叫他老王的时候,他总是不介意的一笑而过,似乎从不在意。当然,当着他的面我们是断然不能这样称呼的,得叫他王总。
老王是我们这家工程公司的总经理,大老板几乎是不来的,所以他就是我们实际上的一把手了。因为我们几乎是同时进的公司,关系自然要比其他人好上很多,虽然他比我大上十岁,这却没有影响我们友情。我把他看做大哥,他把我当做小弟,处的十分融洽。
那时候的工程公司生意很好,因为大老板的原因,我们从来不缺活,也不存在结款不顺畅的问题。大老板的管理信条就是:只要不耽误他的事儿,我们愿干啥干啥,从来不管。这使得我们有着大把时间可以自己掌握,除了每天两顿酒儿,剩下的,那就是陪着老王游山玩水了。
只要没有工作任务,他就开车带着我们几个出去游玩,用现在话来说就是团建。老王对游山玩水特别中意,每每遇到名山古刹,总要进去拜一拜,从不落下一处。我们很疑惑,佛道可以同时拜吗?你这算不算“兼职”啊?
老王总会笑着文绉绉地说:“只要一心向善,心中有佛道,哪里都可拜,青灯古佛为伴,岂不大善乎?”
每到一处名胜,老王总会驻足而立,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对我们普及一番,此景出处及名人典故。对我们这些俗人来说,听得那是索然无趣,当然这也有例外,那就是大学刚毕业,模样很俊俏的刘出纳了。
每当老王开始讲经的时候,刘出纳总是挤到最前面,双手紧握举在唇边,迷迷的看着老王,极为虔诚地听着他讲话;每次大家出游,老王自己当司机时,刘出纳就会把我赶到后座上,她自己坐在副驾驶上,给老王递水喝;每次大家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她又会蹭在老王的身边,端茶倒水伺候的无微不至。
这反倒使得老王尴尬异常,为此,他总会时不时的,不经意的给大家讲,大家要一心向善,才会有福报。他总会拿自己做例子,他一心向善,现在很幸福,老婆是一家很有名的酒店里的股东,儿子又在一所很好的初中上初三,人生很完美啊。大家都明白,都会会心一笑,然而刘出纳却不为所动,坦然处之。有几次大家喝多了,住在了酒店,刘出纳竟然要到老王房间里谈工作。这逼得老王把我叫去化解,最后竟然三人打了一晚上的斗地主。
我私下里对他说:“王哥,这都什么年代了,她找你谈工作你就谈呗,红旗不倒就行。”
老王右手快速的盘着佛珠,小声对我说:“可不行,这可不好,没有不透风的墙的,闲言碎语会砸死人的。帮哥的忙,你去说说。”
没办法,大哥说话小弟就得听啊。有几次找机会和刘出纳聊天,有意识的向这方面引。
“妹子,你说世上真有因果吗?”
“有啊,怎么没有,你看咱王总,多好”刘出纳下意识地回答道。
我看出有门儿,赶紧递话,说道:“是哦,咱王哥是做善事有福报啊。你看人家的家庭,儿子上最好的学校,咱嫂子更别提了,又漂亮又贤惠,这都结婚十来年了,我就从来没听到过两口子吵架拌嘴。你说,这不是善有善报,还能因为啥?”
小姑娘看了我一眼,一撇嘴说道:“你呀,不懂,这结婚的就不能离婚啊。再说了,这是什么年代了,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
“得了,得了,打住吧”我有点惊奇的看着她:“哥工作了也有几年了,反过来还被你教育,咱不聊这个行吗?哥服你了”
实在完不成任务,我就如实的给老王汇报了。老王还是有办法的,几乎从那时起,他就刻意板起了脸,避开刘出纳。刘出纳试了几次,心也就灰了,不再揪着老王了,自己也开始了谈对象。
给我感觉是,女人的心,总是博爱的,很快她就陷入了热恋中。大家都能感觉到,老王现在安全了。我们又都开始了过去的日子,工作,喝酒,游玩。
像我们这样的公司很难看到新面孔的,进来的都是老板的关系,大多拿着一份儿薪水却不来坐班。直到有一天,大老板百年不遇的来了一次,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
大老板看着大家,给我们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副总。”
只见这个身穿一身粉色休闲小西服,脸上还似乎打了粉底的年轻人,热情甚至有些卑微的对我们打着招呼:“叫我小马就行,多谢老板抬爱,能和各位一起做事,这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啊!”随说着,还冲我们每个人微微地鞠着躬。
大家都很不好意思的客套着,我瞄了一眼老王,老王也是站起来用着他那招牌似的微笑回礼着:“欢迎,欢迎”
从那天开始,这个马副总天天来上班,积极参加我们的活动,他总能找到和别人聊天的共同语言,很快就和我们打成了一片。没事儿就请我们一起喝酒吃饭,还会时不时地送我们些礼物,给老王送个佛挂件儿,给刘出纳送套化妆品,给我送本最新的流行设计元素书。我该收就收,该看不上还是看不上。
我私下里,很小人的跟老王说:“哥,这个姓马的,不地道,这是邀买人心啊,要顶你的位置。”
老王却说:“没事儿,都在我的掌握中。”
我不甘心,又说道:“你知道他原来干啥的不?他是咱老板经常去的那个会所的少爷。”
“你怎么知道的?别乱说,传出去不大好吧。”老王认为我在故意黑人,看起来还有些不高兴。
“我怎么能乱说,那天我去大老板开的酒行拿酒,都换人了。我一问,都是姓马的介绍来的。他这是要挖坑换萝卜,重新种一茬啊!”
“没这么严重吧”老王看着我,不确定的说。
我有些着急,说道:“王哥,咱是自己人,你的人品全公司都认可,你可从来没在人事上下过功夫,哪个人是你安排的?你也从没私下里单独给过我们过好处吧?但你看他,一边安排自己人,一边给我们送礼还分好处,你说他想要什么?”说着我把一张银座家居的购物卡,递给了老王:“昨天,他让我P张图,就给我了张卡,他说不能让我白帮忙。”
“还有这事儿?这么露骨吗?”老王很是疑惑,很明显,他低估了那个娘里娘气的青年。
“好,那你就去问问办公室的其他人,看看,都收没收!对了,你可以问问刘出纳,前几天刚收了一套挺贵的化妆品呢!”
“嗯……没事的,放心兄弟,我知道你为我好。人心都是肉长的,不会有什么事儿的”老王反过来宽慰起我来,倒像是一位宽容的老人劝解一个多事儿的孩子。
“我……”此时我忽然发觉,这事儿办孙子了:“王总,我多嘴了,那就不打扰了”说完我就向办公室门口走去,耳边伴随着身后急速地,佛珠摩擦碰撞的声音,我在外面关上了他的门……
事情似乎在慢慢的发生着化学反应,大家依旧有说有笑,该喝酒就喝酒,该出去玩就出去玩,我呢,也渐渐的接受了马副总不停递过来的善意。
有一天,我去工地,碰到了公司的资料员。我们年龄相仿,他一把拉住了我,说道:“哎,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笑着跟着他,来到工地临时办公室。他关上门,拉了把椅子让我坐下,打开电脑,迅速地输入一个网址,读取了一个视频。
“哈,怎么苍老师又有新片发布喽”我笑着递给他一颗烟,自己也点上,美美的吸了一口,准备欣赏巨星表演。
随着视频的播放,我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并不是片子演的多出色,而是这个明显偷拍的片子里的女主,我们都认识她,是老王的老婆!那位又美丽又贤惠的,著名酒店里的股东,很显然,男主不是老王。
“我X!这不是……”我扭头地盯着资料员。
“是她,没错的。你看下面的点击率上万了都”资料员坏笑着继续对我说:“这视频这几天太火了,你说她怎么干这事呢”
那时候,这种网站有的是,也没有什么智能换脸一类的软件,这事儿十有八九,坐实了。
“这网站,你从哪整的?”我大概猜到了是谁,但不敢确定。
“这不嘛,那天马总来工地视察,请我们哥几个喝酒,都喝多了,说是现在有个网站挺火,一帮干会所酒店的人搞得,拍摄技术都很好,一个房间多个针孔摄像头还有收声设备,特专业!于是就把链接给了我们……你别走啊,干嘛去……”
我没听完,就急急地打车回了公司。到了公司门口,却又犹豫了。我该如何说,告诉他?不行,这不是伤口上撒盐嘛;不告诉他?那还是自己人吗?……哎,算啦,这事儿谁愿让别人知道,但是这事儿又怎么能盖得住呢?想个别的办法吧,但愿他不知道……
我捏呆呆的走进办公室,刚坐到椅子上,就见刘出纳抱着马总送给她的高级保温杯,快步朝我走来。
“嘿,你看了吗?”她盯着我的眼睛急切的说道。
“看……看什么?”
“唉吖,就是那个,嫂子那段,酒店里的”
“你怎么也看这个?”
“全公司都传遍啦,上午就听见王总在办公室里摔东西呢”她小声的对我说:“可吓人呢,听着好像摔了很多东西”
我站起来说道:“我去看看,这话儿别再传了……”
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没人开门,我就推了一把,门没有锁。满眼的狼藉,却没有人。台式机与地面做了一次亲密接触,曾经挂在墙上写着“以德报怨”的牌匾摔得细碎,在地上油亮的小紫檀佛珠,散落到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没见到老王,工作都是由马总全面负责。直到一个月后,老王出现在办公室,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好像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对于一个刚刚经历了离婚的人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大家很有默契的,礼貌的和老王打着招呼:“王副总,好”。老王似乎对此波澜不惊,微笑的回应着。也许是第六感吧,在我看来,他做的很勉强。下班的时候,在马总极力的要求下,大家一起去喝酒,当然也有老王。
席间马总不停地劝解着老王,甚至还陪老王掉了几滴眼泪,这不禁让在座的所有人深深感动,还是马总有情有义啊。大家都喝了很多,都给老王敬酒,更甚者,那几个马总刚招进来的新人,端着酒杯拍着老王肩膀,一口一个老王的叫着,一杯一杯的灌着。直到最后老王趴在桌子上呕吐不止才停,随后大家才准备转场去唱歌。
我和刘出纳来到老王身边,刚准备把他架起来。就听到马总冷冷的说:“你俩,不来吗?他趴一会儿就能自己回家了。”
我竟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马总,是这样,咱们去唱歌嘛,怎么能不喝酒呢?我俩去咱的酒行拿几瓶百龄坛和再弄几箱科罗娜来,我们一会儿就到,不耽误事儿的”刘出纳小声的说道。
马总盯了我们几秒钟,随后说道:“好吧,快点,等着你俩哈。”
直到看着他们都走远了,我俩才架着老王,打上了车。到了他家,他儿子给我们开了门。把老王放在乱七八糟的床上,我对他儿子说道:“你爸爸喝多了,可能要吐,多给他喝点水。”
“嘁,天天喝多,没事的话儿,你们走吧”他儿子冷冷的下着逐客令。
“你怎么说话呢!”我刚要发作,就被刘出纳连拉带拽的出了门,老王的儿子却始终一句话也没说,就是冷冷的怒视着我们。
到了楼下,我气闷的很,点上一颗烟,狠狠地吸着。
“听说老王的儿子今年高考,又出来这种事儿,难免不嫉恨我们。还能跟个孩子置气不成?走吧,咱去拿酒”刘出纳宽慰我说道。
“我……我还是不去了吧,有点多了不能再喝了”
“哥,你傻啊!喝不喝酒重要吗?关键是人得到场啊”
“嗯……别说,我现在越来越服你,敬你是条汉子”我苦笑着对刘出纳挑起了大拇指。
“走吧你,废这么多话”她笑骂道。
于是,我们带着酒找到了大家,马总还亲自和我们干了几杯,以示接纳。在新人的带动下,气氛很是热闹,庆祝着马总主持大局,都大喊奸人当道久已,大老板英明早该如此等等。
饭要一顿一顿的吃,日子要一天一天的过。马总的确给我们带来了变化,只要给他做事儿,都会得到或多或少的回报。每次大家出来吃饭,只要有老王在,总会有人把话题引到明星丑闻或是各种门事件上,大说大笑着。渐渐地,酒桌上再也看不到老王的身影了,却也没人在乎,似乎老王本就不该出现在这。
每天没有什么具体工作的老王,显得无所事事,要么找我聊会儿天,要么找刘出纳聊会儿天,如果有外人进来,他又会赶紧回避开。这几天,他总给我们叨念,儿子下个月就要高考了,要去好好拜拜,问我和刘出纳能不能陪他一起去。他还说请了马总,说是要借此机会搞好关系,让我们帮帮忙。
我只能答应他,心里却想,这又何必呢?
临近周末,却被马总安排了事情,说是陪他考察家居市场。答应了老王的事儿,只能作罢。倒是刘出纳仗义的很,给男朋友请假说是公司团建,陪着老王爬山去了。
周一的上午,老王和刘出纳都没来上班,我很是纳闷。我找周围人一问,却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他们被打了,很严重,住院了。
原来,周六他们爬完山,并没有直接回来,而是住在了当地的一家酒店。谁知道,晚上竟然被刘出纳的男朋友带着人堵在了房间里……整个事情的经过,经过大家的集思广益,几乎将能想象到的各类事件糅合在一起,竟也说的绘声绘色如同亲见。
曾经的那个老王,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强烈的猎奇心总会平静下来,没有新颖的作料,故事也就显得无聊。大家更关心的是,他们什么时候能来上班?脸上是不是真的有刀疤?手或脚是不是真的是义肢?
而然,令大家很失望,不久后的一天马总带来了新的出纳。他只是很隐晦的说他们以后不会再出现了。在马总的示意下,大家热烈的欢迎着,这位新来的更美丽的女同事。晚上依旧是喝酒唱歌,这位来自南方的新同事连干数杯,拿起话筒对大家说道:“谢谢各位,我是马总的弟妹,希望大家以后能多多关照小妹啦。”
甜甜腻腻的美妙声音,顿时引爆全场,大家开始了新一轮的拼酒。喝了吐,吐了喝,实在受不住了,借口买烟,逃了出来。出了门口,无力地瘫坐在台阶上,勉强点着烟。一口烟入肺,如同星火掉入火药桶,赶忙跑到一颗大树下,一顿狼烟火炮顿然舒服很多。实在不忍低头看,污秽不堪,只得换个地方继续瘫坐。拿出手机,寻找着电话号码,找到后,却迟迟不敢拨打。打开微信,盯着只有四个字的头像,“以德报怨”,却又不知道如何应对……
“哥哥,你在这呢,我正准备给你们预算设计部敬酒呢。”只见新来的女同事快步走到我身边,不容分说一把就挎住了我的胳膊,说道:“马总说,这酒必须要我亲自和你喝才行呢”
“额,是啊……谢谢你,谢谢马总抬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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