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我大学老乡,身材好,模样好,家境好,学识好,我们两个很合拍,我曾是她的小跟班,她喊我小尾巴,我叫她大灰狼。
学校附近都是未开发的野山,野山也有野景,有土地公公庙,灰头土脸的泥人披着类似袈裟的袍子,稳稳坐在中间,我们看着古朴的乡野小庙,大娘大爷们不时回头瞅我们这两个疯丫头,叽叽喳喳的把大山都捣鼓醒了,人家虔诚的磕头作揖许愿,我们偷偷给人家的肥腰胖臀拍照,拍完笑个不停。
黑皮肤的大娘厉声打断我们,一边玩去,打扰我们上香,土地公公会怪罪的。
我们被人家赶走,围着野山转。山半腰有处泉眼,栏杆围着,滴答滴答的溢水,我们双手捧着接过来,我喂枇杷,枇杷喂我。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从我们身边经过,两手拎着破旧的水壶。
我们喊她小妹妹,喊她山上有什么好玩的,有没有野果子,有没有山珍,有没有小松鼠,有没有……
她扭头冷着脸回句,山上有蛇。
我们吓得拉住她胳膊不敢走,枇杷反应快,抢过小姑娘的水壶忙献殷勤,我们俩帮你,我们俩帮你。
泉水是帮了,我们也蹭到一顿纯正的山村美味,素炒山蘑,凉拌野菜,贴饼子。小姑娘名叫燕子,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爸妈外去打工。奶奶不舒服请假没去上学。我和枇杷邀请她到我们学校玩,燕子请我们下次去山上探险。
天阴下来,我们只好匆匆跟燕子和奶奶告别,赶去汽车。
回到学校忙起来,每天浑浑噩噩的吃了睡,睡了吃,三竿而醒的好日子过着。学业特松,松的我们感觉自己身上都长霉点了,估计心都变馊了。大一上半年,我们的青春无处发泄,我们的火气越来越大。枇杷跟学生会主席大吵一顿,源于她提出的爱心社活动方案被否。我跟街边的小贩大吵一架,坑人强买强卖的主儿横到家了。
小小年纪的燕子来学校看我们时,枇杷正在发狠洗衣服,衣服被揉的软塌塌,因为兴奋把水撒自己一身,我因为特兴奋从上铺下来摔个大屁蹲。她浑身湿漉漉的前面跑,我后面一瘸一拐的后面紧跟。
滑稽和可爱都一下子窜到我们俩身上。那个说满山是蛇的小姑娘,那个探着半个身子在大铁锅炒菜的小姑娘,那个把舍不得的糖酥使劲塞给我们的的小姑娘,长高了。
燕子带好多的野山楂,酸枣,野柿子,我们带她参观学校,她嘴里除了哇塞,妈呀,太大了,真宽敞,书真多,真漂亮之外就没有别的。她喊我们下周一起探险,探古长城,钻山洞,找野菇。
回去时,我们给她买好多好吃的,她不情愿的背着手,死活不接,不管我们怎么说就是不答应。枇杷发狠说,不要就别走。
燕子哭着说,姐姐,我要,我都要,你们能不能把吃的换成书,我不要好吃的,我要看书。
接下来的大学时光,我们一直跟这个妹妹有联系,经常寄书给她,她经常给我们写信,我们也定期给她回信。毕业离校时,由于我家中有急事早早离开,没能见燕子一面。枇杷专门又去看望燕子和奶奶,听说那次,她们真把没有走完的那条漆黑山洞走完了,我羡慕的不行。
再然后,我们突然没了燕子的消息,写好多封信也不回。我们心里总是咯噔咯噔一下下的响。打雷打闪时看着屋檐落下的雨滴,想象着是不是燕子和奶奶家又要把锅碗瓢盆放满屋,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没法入睡。
燕子喊我小尾巴姐姐,喊枇杷大灰狼姐姐,山上我总是最后一个紧紧拉着燕子的衣脚,真的我对蛇怕的要死,经常被她们俩吓唬,我能原地蹦三尺高,连跳十个都不带停。
枇杷经常使坏,我们都喊她披着人皮的大灰狼,可现在大灰狼找不到喜洋洋了,那片草原还有没有,那只小羊还在不在。
“山不在高,有仙则明,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工作后跟随单位出去旅游去过很多山,到过很多庙,拜过很多菩萨,吃过很多野味,笑声一下就消散,再回头山矮的不成样子,水混的不成体统,庙新鲜的让人以为是昨天刚砌起来的。
毕业两年后,我和枇杷约好日子,一个从南出发,一个从北前往,聚集到山东一个叫博山的地方,去找消失很久的那个人。
土坯房早塌了,人早没了,邻居的这句话把我们说傻了,什么叫没了,没了就是没了,好好的丫头为救一个外人,意外摔下山崖,发现的时候,脸都看不清模样。老人伤心过度也早走了。
我和枇杷失魂落魄的各自归入正途,对正途,我们给身边的朋友说起那个叫燕子的小姑娘,她们都笑着说,说我们在讲故事,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就算有又怎样,这样的人多的是,是,这样的人多的是,可我们只遇见了一个,就活在我们心里。
她还没有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说她还小有的是机会,只要自己努力学习,一定可以去到更远的地方,看更美的风景。
我们的风景里只有她,她的风景里只有大山。
山上有蛇,我最怕蛇,可那次回来以后,我经常一个人出去爬山,爬山只为找到一条蛇。找到后我会指着蛇的脑袋说,你听着,我不怕你了。我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棍子,就像攥紧燕子的衣角,燕子灵活的绕到蛇背面,灵巧的小手,蹭的抓住蛇头,小胳膊不停地甩动,蛇的尾巴总在半空松下来,使不上力气,时间长了,蛇也累了,身子悬成了一根半空中的木棍,笔挺的乖顺的,好像睡着一样。
我总在想,如果我能找到一条小蛇,就能听到燕子清脆的喊声,站住,别动,我来。
枇杷办了裸辞,全身心投入考研中,她说她要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她不想把外面的世界一下子讲完,讲给梦里的燕子听。
路上,总会有那么一人,会让我们瞬间成长,让我们总想用什么东西来缅怀和铭记。岁月这个摸不着头脑和边际的东西,最是无情,无情未必不是真性情。我们的心里总有一个心结需要打开,就像一座大山的山路,我们在山脚下,山路就跑上了天;我们站在山顶,山路就断断续续的忽隐忽现,总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次数比消失的次数要多。
我真的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没有什么命中注定,更没有什么天命难违,我们总是在恰当的时机遇到恰当的一个人,她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能记住,她的每个笑都能让我笑醒,她离开的那个地方是我最无法放下的峡谷,再浅也漆黑,再深也无底,我们放不下绳索,甚至我们都放不下自己的一只脚,我们没有办法再把漆黑的山洞走一遭,我们也没有办法再把采来的野菇炒出同样的口味,我们无法让雨水打在原来摆放脸盆的地方,听同样的滴答响。
老宅子不在了,可大山还在,你不在了,可我们还在。
我们不是大山的孩子,但我们是大山的朋友,如果有机会,我们也会像你一样把整个大山走一遭,虽短的山路也会有别样的风景。
当我写到这,我突然有点放下了,我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但是我知道里面有个小小的你,有两个成年人在不时回头看,看你陪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
岁月这东西真得人心,让我们每一条路上都有你,有你,真好,为你,我们要走的更远,我们要把山踩在脚下,把你走过的路重走一遍。
我们都是制造风景的人。
本文摘自九臣文学与悦读纪联合推出青春文集《每一天活得热气腾腾》,转载授权必须经过作者同意,否则视为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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