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剧烈晃动,这是火车即将变轨的暗示。
轰隆隆,轰隆隆…
像是只吸风的怪兽。
而乘客对于变轨却不得而知,通常她们也并不在乎,低头继续玩手机她们的手机。
于是,这世上的所有大事,甚至命运,就如火车一般变了轨道。他们,不得而知。
王川
这晃动对于我这个已经站了半程的人是种救赎,我感到一直被压迫的那根脚底的血管,像是被突然疏通的水泵,血液源源不断的四处流走。
我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眼手表。
34分钟。
这34分钟里坐在我面前的女孩一直看着窗外。像一只盯住蜜糖的蚂蚁,头发也是发亮的黑色。
我期盼她有双同样黑亮的眼睛,如同我在火锅店遇到的那个女孩。
她们的背影太过相像,以至于在火车34分钟前的那次晃动时候,我的心以加速度下沉,跟着晃动。
火锅店。
外面雷声突然大作,坐在对面的前女友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她放下筷子,慢慢抬头。
雨点四方飘荡,飘到窗户上,变成了一个个空想。耳边女朋友的话也四散开来,变成升腾的雾气,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趴在桌子上,周围人都已经酒过三巡,开始不自觉的胡言乱语。她只是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在窗子上画了一只兔子,然后把脸埋进臂弯里,像是开始了更久的思索。
女友终于把废话说完,废话被沉默替代,我转过头发现女朋友不太高兴。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手吗?”
火锅汤惊醒一般的翻腾。
“王川,因为你总是有你自己的世界,我刚说话的时候,你有听进去半个字吗?”
当我思索我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或者干脆不回答,女友已经拿着包走了。我回头再去看罗葵的时候,发现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我坐在火锅店继续思索刚才那个我无法回答或逃避回答的问题。
下楼的时候发现那个女孩还没走,犹犹豫豫,她准备冲进雨里的时候我拉住了她,“需要伞吗?”
她像熟人一般打量我的脸,突然又想是想起来一样,“啊,你就是那一对分手的。”
她得意的样子有点好笑,“你怎么知道。”
“我在窗子里看到的。”,“只要你有一扇窗子你可以看到一切事情,我说真的。”
我笑笑看看她,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为什么?”她转头看我一眼。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窗子。”
“嗤。”窃笑。
“她觉得我总是在发呆。”
“那你岂不是跟我一样了,我可在这方面是高手。”
“你一般都在想什么?”
“想世界杯法国为什么会输,想蝙蝠侠大战奥特曼的场景,想眼睫毛掉进眼睛里了该怎么办。”
路灯昏暗,灯杆似乎高到树梢,悬铃木繁茂的树影连成一片,密密匝匝覆盖着道路,使得此间夜色较之它处更加漆黑莫测,以一种强烈的存在感暗示着行者,让人无端深情和悲伤。
我感到她在我身边,她的体温可以辐射我,她的思想在侵蚀我。我鼓足勇气,“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雨势渐渐变小,空气像粘稠的固体,被风费力的搅动,她的声音融在这风里,我到底没听清她的回答,或许她只是动动嘴唇,根本没发出任何音节。
她很快就消失在树林的尽头,跑进大雨骤停,仍然湿润的雨地。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不知道她的名字。
突然我面前的女孩肩头耸动,慢慢的转过身来。
林静
当火车进入隧道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从窗子上看到了许多人的脸。
突然失去的信号,让空气变得焦躁。
姐姐告诉我,在窗子看到的往往比你见到的还要诚实,窗子,是融化面具的最后溶剂,虚荣从中摔下马来,剩不下什么生机。
我身边的阿姨突然猛按手机的推出键,然后悲伤地蜷在腿上,像一只难看的枯萎的花。从她的不同语气中,我能听出她是在跟两个人聊天。
一个温柔。
一个激烈。
我知道她的终身伴侣绝对不是温柔的那个。
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我出门的时候,爸爸妈妈吵得很激烈,以至于我关门走的时候他们也不愿意暂时停止争端。
我和姐姐没有血缘,却有一样的默契。我们无法阻止任何一场争吵,因为我们彼此正可能是某次吵架而形成的失败品。
我们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的底气。
爸爸妈妈各有外遇,而我们或许也是某次外遇的产物,是某次,或数次爸妈争吵的源头。
阿姨说话时的神态很像妈妈,在和叔叔说话时的温柔和对爸爸说话时的激烈如出一辙。
这么想反倒觉得宽慰。
这种宽慰是来自于对另一个不幸家庭的同情,是不道德的。
她的形体渐渐恢复,说了一句,谢谢你陪我这段时间,温柔的。
火车马上要到了,你别忘了给我开门,激烈的。
阿姨转身看向窗外。
我突然看清了阿姨的脸,这张脸,太像我从爸爸手机中无意看到的相片。
我肩头一震,转过身来。
许晴天
当火车进入隧道时,周围人的声音会不断变大,我们像是扣在一个锅里的青蛙。
我听到周围人的诟病和抱怨,丝毫不在意别人枯朽如棺木一般的心情。
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这个不齿又在意他人想法的年纪。
因为此类无趣的人,我却只能活在我的空想里。
我的空想来的有理有据,源头是我不小心接了我丈夫的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
我的空想以此为起点,无限延伸,跑的永远比我想阻止它来得快。
我的空想往往分为两种。
白天,我的大多数时间在劝慰自己相信他的一切,可却无法面对他时展现出笑容。于他于我,都是种黑洞。幸而,白天他也不怎么回家,我也不至于对着镜子练习笑容。我时常想,他的驾驶座应该有一个笑的十分好看的人,让他回家的时候连身上的味道都忘记洗去。
夜晚,妒意和空虚却深入梦里,噩梦惊醒的时候,身边他依然酣睡,我的空想包裹着我们,越收越紧,勒住我的呼吸,直到我气若游丝,大口喘息。
我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原谅自己,终于在一个他又不曾回家的傍晚,在我的期望和恒牙一起烂穿的时候,和一个牙医上了床。
丁香油混杂着双氧水,我甚至能闻到血液和管道群菌的味道。
牙医的味道侵略我,一下一下……
我金色的眼睛,看着夕阳落下,突然开始抽泣,牙医反倒觉得兴奋。
我感到更深入,很接近,更感觉被需要。
我女儿心思细腻,最讨厌有人空想。任何她听不到的声音,比她能听到的更加如雷贯耳。
我在和牙医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我女儿突然发来消息:
“我和男友分手了,妈妈,他跟你一样爱发呆。”
我感到寒意顺着脊髓向上爬,直到遮天蔽日。
是时候停止了。
“谢谢你陪我这段时间。”
我直身坐起看向窗外。
火车有规律的晃动了一下。
又变了轨道。
我慢慢回过头,看到窗子里,那张映不出什么生机的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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