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黄粱一梦
唐朝开元年间,有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叫卢生,进京赶考不中,穿破衣骑瘦马,垂头丧气的返回,途经邯郸一个小客栈,遇见了得神仙术的道士吕翁,两人相谈甚欢。当时大家都在等厨下黄糕蒸熟,卢生自叹困窘不如意,吕翁便拿出一个瓷枕头让他枕上休息。卢生侧过头睡在枕头上,发觉枕头两侧的开孔渐渐变大,且其中有光;他觉得自己在慢慢地升腾起来,忍不住投身进入孔中,发现竟然直接回到了家里。
几个月后,他娶了名门望族崔家美貌的女儿为妻;第二年,参加科举考中了进士;三年后,出任陕西地方长官,因水利改造为民谋福,功德被刻在石碑上;后应皇帝命令到京城做官,帮助皇帝击败北方戎狄、开疆拓土,后官至户部尚书兼任御史大夫,位极人臣。
卢生因名望高重,为当时宰相所妒,为谗言所伤,被皇帝贬为端州刺史。三年后,好不容易回到皇帝身边,升迁至宰相,执掌朝政十余年,时称贤相。后又被同朝官僚所害,诬陷他与边疆将领勾结谋反,被皇帝下诏关进监狱,官吏到他家抓他,临走前他对妻儿说:“我老家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防饥,何必要求官受禄呢?如今落到这般地步,就是向往当初穿破衣骑瘦马也不可得了啊。” 卢生说罢拿刀自杀,所幸被妻子抢救过来。此案被他牵连的人全部都死了,只有卢生被宦官求情保住了性命,免于死罪、流放边疆。
数年后皇帝知道了他的冤枉,又恢复了他的官职,册封为公爵,独得恩宠。生子五人,均才能出众,所结亲俱是名门望族,有孙子十多个,尽享荣华富贵。后卢生渐渐衰老,几次上书告老辞官,后终于得到皇帝许可,回家静养。渐渐病患加身,久治不愈,八十岁时死亡。断气之时,卢生一惊而醒,转身坐起,左右一看,一切如故,吕翁仍坐在旁边,店主人蒸的黄糕还在锅里。
这个故事叫做《枕中记》,出自我国古代第一部文言纪实小说集《太平广记》;黄糕即黄米做成的口粮,时称“黄粱”,此即成语“黄粱一梦”的由来。
尼莫站在秋日的阳光里,此刻就有一种恍如隔世、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他从进入山洞到离开山洞,在爸爸小时候的世界生活了四五天,体验了无数的事情,但在现实世界里却只不过流逝了几秒钟而已。
在见到爸爸的一刹那,尼莫心里就像是放下了一块盘桓已久的巨石;心里的放松带来的是整个身体的放松,全身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跟爸爸说,太多的问题想跟爸爸问,但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讲起。
爸爸见尼莫去而复返自然喜出望外,见到平时从不轻易表露自己感情的儿子此刻竟然紧紧抱着自己涕泪俱下,心下略感诧异;只道是孩子因迷路受到了惊吓,心想老人说这南山顶有古怪看来所言非虚,回去后要好生疏导宽慰;探险自然不会再继续了,匆忙间竟然忘了问尼莫怎么会突然又从自己的后面冒出来的,只是轻拍着尼莫的后背好言劝慰。
父子俩一前一后下了山,在第二道山梁又和妈妈、妮可汇合。尼莫这时候情绪已经大致平静,但内心依然涌动着波澜。他从未像此刻一样为能见到妈妈和妹妹而欣喜,以至于在整个下山的路上都一直牵着妹妹的手、护卫着她小心的迈过每一个沟沟坎坎。妈妈和爸爸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目光分明是在欣慰的说:看,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再走进奶奶家的院子,尼莫总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眼前的景物和记忆中的景物不断交替出现:红瓦白墙的高大房子和青瓦石墙的低矮房子、透明的玻璃窗和不透明的纸窗子、厨房的煤气灶和低矮灶台上的大铁锅、院子里的汽车和那辆停在墙边的破自行车、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年轻的爷爷奶奶…… 前者固然就在眼前,而后者也分明还带着触手可及的余温;两种本应相隔三十年的影像在尼莫的脑海里此起彼伏,形成一种奇异的交汇。
午饭非常丰盛,因为这是个特殊的日子。奶奶一样一样的端上来,炖排骨、炖肘子、炖鸡肉、炖鱼、炖豆角,炒芹菜、炒胡萝卜丝、炒蒜苔、炒菜花、炒豆腐,拌白菜心、拌黄花丝。炖菜固然都是肉,炒菜里满满当当的也都是肉片或是肉丝,就连拌凉菜里都是猪耳朵猪头肉。
妈妈又在提醒尼莫和妮可少吃肉多吃菜,吃肉多了不消化会导致脾虚…… 尼莫苦笑了一下,思绪又飘回到三十年前的影像,狠不得能把这些肉直接从这张桌子上直接端到就在此地、不过是三十年前的那张低矮的饭桌上。
尼莫很快就吃饱了,他吃得很节制,没有掉饭也没有吃撑。饭后他要求爸爸带他出去走走,单独的;爸爸本来想小睡一会儿,看到尼莫如此坚决的要求,也就同意了。
父子两人沿着村里的一条小路走到了河边,走到了原来的小学校前面的那片河滩。
南天门小学还在原处,但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低矮的一排小平房;一个做摩托车的企业捐赠了一笔资金,在原址上建了一所新的希望小学,一栋两层小楼是如今孩子们的教室;教室里有暖气有空调,孩子们再也不用在冬天趴在那里生火取暖了。
河堤也不再是当年的样子,1998年的那场洪水冲垮了大部分的堤坝及附近的农田和树木,洪水退去后上面调拨了许多沙子水泥来重新修整加固了河岸的堤坝,更是在去南山的必经之路上修了一座桥。
那边小树林还在,不过时过境迁,很多手腕粗的小树都已经长成了碗口粗的大树。当年桂成和小伙伴们攀援而上,像灵巧的猴子一样从这棵树上跳到那棵树上,如今小孩子们再也把不住这么粗的树了,也因为持续的计划生育没有了那么多可以一起玩儿的孩子,也因为繁重的作业压力没有了那么多可以一起玩儿的时间。
树木虽然粗了,但树林也变得稀疏了,很多地方留下一个残存着半截树桩的坑;自然界的新陈代谢、生老病死同样不可替代,随岁月流逝而变迁,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意志停下它匆匆的脚步,哪怕只有一瞬。
尼莫和爸爸坐在学校前树林边的堤坝上。爸爸是今天第一次来,不过对于尼莫来说,几个小时前他就和爸爸坐在这里。
沉默良久。
“哎,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有啥事要跟我说啊?” 爸爸问。
“嗯,这个,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尼莫终于开口道。“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你要答应我,不管你觉得多么不可思议、多么荒谬,你都不能打断、先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啥事儿啊,整的这么神神秘秘的。好好,我答应你!” 爸爸说。
尼莫终于把盘旋在自己脑海里的事情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于是把这几天他的遭遇一股脑的讲给爸爸。
爸爸开始坐着听,后来站起来在堤岸上来回走;开始表情轻松,甚至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戏谑,后来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都皱起一个大大疙瘩。
尼莫讲完了,讲的口干舌燥,忘了带水出来。
“你确定不是自己编的来糊弄我的吧?是不是你之前看的那个什么《末世 · 重生之我的世界》里面有类似的情节?” 爸爸问。
“呃,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像老爸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听便知道真假。” 尼莫也知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
“那倒是。” 爸爸来回踱步。“难道说……你小子真的穿越了?”
“老爸,你再给我讲讲多维空间的事儿呗,尤其是他们是怎么交汇的。” 尼莫隐隐觉得山洞和老爸之前讲过的这个概念有莫大的关系,又不知如何关联起来。
爸爸捡了一根细细的树枝:“ 假如它没有粗细,这就是一维空间;假如上面有生物,只能前后移动。”
爸爸又摘下一片树叶:“假如它没有厚薄,这就是二维空间;假如上面有生物,可以前后左右移动。”
爸爸又捡起一块石头:“这就是个三维空间,除了可以前后左右,这里面的生物又多了上下这个维度。”
爸爸把树枝穿过树叶:“这就是一维和二维空间的交汇:一维生物可以沿着树叶平面这个对他们来讲多出来的维度爬,然后就可以从另外一个地方再跳回树枝,也就是他们的一维空间,从而实现维度跨越。”
爸爸拔出树枝,用石头的一个尖角从那个小孔塞进去,直到把孔撑大、石头像是镶嵌在树叶中央:“这就是二维空间和三维空间的交汇:二维生物同样可以沿着石头表面——也就是对他们而言多出来的维度——爬到石头上,然后从另一个地方再跳回树叶,也就是他们的二维空间,同样也实现了维度跨越。”
爸爸继续说:“四维以及更高维度空间我们三维生物无法想象出来,但我们可以类比。假如有一个四维空间和三维空间交汇,三维生物也可以沿着多出来的维度实现维度跨越……”
“我知道了!那个多出来的维度就是时间!” 尼莫兴奋的从石头上跳起来。“时间也是一个维度,我看到无穷无尽的细节就是在时间这个维度上延伸的!”
“嗯,时间作为一个维度是完全说得过去的。过去有人认为时间并不是高维度的一种,而是永远单向流动的,但这种观点无法解释大爆炸前为什么没有时间,只有时间也作为一个维度曾经蜷缩在高维空间里才说得通。”爸爸说。
“那就对上号了!山洞里一定有一个四维空间——当然也可能是更高维的——和我们生活的三维空间的交汇点!而多出来的维度就包括时间!这样我们就能实现在时间维度的移动,从而穿越时空!” 尼莫越想越兴奋,踏实的兴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 爸爸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
“不对!” 爸爸突然停下来,直直的看着尼莫。“有问题,有一个天大的问题!”
“如果你真的穿越到了我的小时候,还和我一起生活过,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你?这到底是不是你的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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