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穆磊的时候，正骑着自行车，从家后头医院那高高的坡上往下冲，车上挂着风车，是我从作业本上撕下的纸，胡乱叠成的，然后，草草用图钉定在高粱杆上。坡太陡了，我铆足了劲，给自己打了半肚子气，最后车翻了，穆磊在边上笑的合不拢嘴。我爬起来，自行车都没来得及扶，上去就打了穆磊一个大耳瓜子。然后我们打了一架，我因为怕疼一直没舍得拔掉的牙，掉了，血像哈喇子一样流了一手。穆磊冲我喊，你奶奶的！我骂回去，你妈的。然后捡起地上的风车，扶起我爸的凤凰自行车就走了。我不记得当时穆磊怎么样了，就记得那个夏天特别长，打完架回家天还是亮的。
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去了当地的小学当插班生，穆磊是我同桌。我们两个一张长桌，一个长条板凳，桌子上画着三八线。穆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越过这条线你试试看！说得很牛气，像作文里写得“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公鸡似的”。我最不服气，就是他那副德行，下了课，我把老师的粉笔灰全部装在纸叠的荷包里，冲他拍，一拍就是一身粉笔灰，然后冲他哈哈大笑。他气的不行，后来干脆直接拿整盒粉笔扔我，追着教室扔。一边扔，一边还骂脏话，白痴白痴的骂，我问他，你知道白痴怎么写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记不得穆磊有什么好的，但是一直很羡慕他，他是班上少数买的起学校小店里辣条的财主，吃完辣条还喜欢再来一瓶五毛的可乐，或者一毛的冰袋，他会在冰袋上咬个豁口，然后对着我挤一脸。
我反击的做法是，把他的书包从四楼直接扔下去。
后来，我被学校劝退，因为穆磊的妈妈到学校告状，说因为我，穆磊都不能好好读书了。
我找到穆磊，我说，都是因为
你。穆磊说，你活该，你这样的女孩子迟早没人要，老处女。我上去又是一拳，穆磊说，我们打一架吧，你妈的，打之前先说好，不许告诉家里人，死了都不能怪我。我说，谁死还不一定呢！
后来我从四楼的平台上滚下去，左脸颊被大面积擦伤，脑子没事，就是脸火辣辣地疼。我被值班的学校老师送到医院，就是那个有一个高高的坡的医院，在那里用药水，冲洗了我整个左脸，左眼角硬生生地缝了三针，我疼得只想哭。
从学校医院出来的时候，穆磊站在第一次见我的那个长长的坡底。远远地看着我，值班老师拉着我的手，出了医院，走远了，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医院门口看我。
那个春天又开学的时候，我被送去上学。我一个人坐，穆磊转学了。班上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我，我的左脸，从眼角有一条疤，一直延伸到眉尾。我趴在桌子上，心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然后看见桌子上新凿的字，对不起。
我再也没有见过穆磊，只是很多年之后，再去医院，闻到那双氧水的味道，会想起穆磊站在医院门口，嘴角还挂着血。
那大概是我打的最后一次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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