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影蛇
凯恩坐在一块灰白色的巨石上，远方天边的夕阳将最后的余光洒向了大地。那一望无际的黑森林此刻异常沉寂，听不到野兽的叫声，也看不到飞鸟的身影。但是凯恩知道，那里是全村的禁地，传说没有人能活着从黑森林中回来。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村中的长老就反复地警告像他一样调皮的孩子，绝对不可以踏入禁地半步，否则必死无疑。长者们严峻的神情，略带颤抖的低沉嗓音，以及充满恐惧的目光，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每个人的心里。当时只有凯恩鼓起勇气问道，那片森林里到底有什么。这句问话刚一出口，周围的大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一半是憎恨，一半是恐惧。长者们沉默许久，终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缓缓说道：“无尽的邪恶，和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然而他没有说完便叹口气，摇摇头，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接着，长老们驱散了人群。人们都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离开，谁也猜不透那位老人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凯恩，我可找到你了！”一个金发少年也爬上了巨石。“你还在看黑森林吗？被大人们发现的话，你又得挨骂了。”
凯恩笑了笑，站起来，说：“好了，佐伊，我们回去吧。”
温暖的烛光中，凯恩和佐伊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共进晚餐。佐伊的爸爸怀特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为人热情豪放，但是记性不好，常常会忘记自己爱喝的酒放在哪儿。佐伊的妈妈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家中一切日常事务都由她一手操持。她常常帮佐伊收好到处乱扔的臭袜子，帮怀特从床底下找到那脏兮兮的酒瓶。凯恩称她唐娜阿姨。凯恩其实是他们收养的弃婴，是怀特在黑森林边缘的一条小溪边发现的。当时婴儿身边的土地上有人用剑一类的利器刻下“凯恩”这个名字，所以后来怀特就给婴儿取名为“凯恩”。现在十八年过去了，凯恩已成长为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这些年来全靠怀特夫妇的悉心照顾，凯恩才能生存下来。刚开始的时候由于他神秘的身份，村中的人称他为“诅咒之子”，认为他会给村子带来厄运。多亏怀特的多方面努力，才使人们慢慢接受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但是村里人对他的厌恶却一直保留下来。凯恩也曾问过怀特有关自己的身世，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
“最近村子里出现了怪事，”怀特打了个饱嗝，“许多牲畜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有些人房子的外墙上留有大片血迹。那些老头子们吓得半死，每夜都派人当哨，今晚轮到我了，你们好好待在家里，早点睡觉。”
“嗯。”佐伊正在卖力地啃着烤肉，含混不清地答应了一声。
凯恩放下手中的刀叉，诧异地问道：“那些牲畜该不会是被狼之类的野兽叼走了吧？”
“不太可能，野兽一般不敢进入村子，就算是它们所为，也总会留下痕迹。而据说现场并没有发现脚印，也没有听到牲畜的叫声……”
“哎呀，别说了，怪恐怖的。”唐娜赶忙打断了怀特的话，“你自己也要小心才是。”
怀特点点头，眉宇间似乎有一丝忧虑。
凯恩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上方的黑暗，他在想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儿。随着年龄的增长，诸如此类的问题就常常在他脑中浮现，而且有时候他的眼前会出现幻觉：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的铠甲的男人挥动着手中的长剑砍向了某样东西，然后一片黑暗就突然遮蔽了一切。那个男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他的背影却让凯恩有一种异样的熟悉。隐隐约约的，凯恩感到这个挥剑的男人、黑森林以及他的身世，这三者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而且这种暗示已变得越来越强烈。
旁边躺着的人是佐伊，他不停地翻来覆去，把床弄得吱吱响，显然他也睡不着。“喂，凯恩。”“什么事？”“我们溜出去看看，怎么样？”佐伊轻声说。“小心被你妈发现，她一定不会饶了你的。”“没事，我们悄悄从窗口滑下去，过一会再偷偷爬回来。”“怎么，你想去跟踪你爸爸吗？”“对，我想亲眼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凯恩想了想，说：“那现在就出发吧，顺便把爱迪华也叫上。”
爱迪华是村子里铁匠穆迪的儿子，他从小就迷恋上了炼金术，一心想成为炼金术士。有一次，他从父亲的仓库里找到两块巨型磁铁，他把那玩意儿说成是马其顿的炼金术士们创造的第八大奇迹，并当众作了一次惊人的表演。他拽着两块铁锭挨家串户地走着，大伙儿惊异地看着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纷纷从原地落下，木板因铁钉和螺钉没命地挣脱出来而嘎嘎作响，甚至连那些遗失很久的东西，居然也从人们寻找多遍的地方钻了出来，成群结队地跟在爱迪华那两块魔铁后面乱滚。“任何东西都有生命，”爱迪华声音嘶哑地喊道，“一切在于如何唤起它们的灵性。”当然，这次疯狂的表演以爱迪华被他爸爸拧着耳朵回家而告终。
但是，执着的爱迪华并未被困难吓倒。他集齐了所谓的分属七个星球的金属，又不知从何处弄到了摩西和索西莫斯的倍金术配方，还有一套炼金术祖师的笔记和炼金图，谁能看懂它就能造出点金石来。此外，爱迪华还修建了自己的实验室，不算一大堆烧锅、漏斗、曲颈瓶、过滤器和搅棒，这个初创的炼金实验室是由一只粗制的管炉、一只仿照哲人之蛋制成的长颈玻璃试管和一个按新式三臂蒸馏锅的说明书制作出来的蒸馏器组成。接着，爱迪华偷来了爸爸的金币，他把三十枚金币投进了烧锅，跟铜屑、雄黄、硫磺、铅等一起熔化。然后，他把熔化物全部倾入蓖麻油锅里放在烈火上煮，熬成一种黏稠、刺鼻的糊状物。这东西不像美妙的黄金，倒像是劣质的糖浆。在危险的、弄得焦头烂额得蒸馏过程中，又添进了七种星球金属冶炼，后来又放在水银和塞浦路斯石矾中加工，再投入猪油（因为没有萝卜油）中煮熬，最后，穆迪的这笔珍贵的财产变成了一团粘在锅底挖不下来的锅巴。
凯恩和两个好朋友趴在草丛中，仲夏的夜晚到处都响着虫子的叫声，几只发着绿光的萤火虫在他们头顶划过，好像是天空中的流星。前方的羊圈旁有几条高大的人影，那是怀特和其他守卫。只见怀特扛着沉重的铁斧来回走动，那身影令凯恩想起了传说中北方的独眼巨人。
“看，那是我爸爸。他怎么也来了？”突然，爱迪华指着远处小声说道。
凯恩和佐伊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个匆匆跑来的男人的确是爱迪华的爸爸穆迪。只见他跟怀特大叔紧张地交谈着，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那东西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似乎是一块金属片。怀特大叔赶忙一把拿在手中，同时还警惕地看看四周有没有人注意。然后他又同穆迪说了些什么，便转身巡逻去了，穆迪也走开了。
“他们两个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问题。”佐伊衔着根狗尾草，从牙缝里发出声来。
爱迪华挪动了一下因蜷曲过久而有些发麻的双腿，说：“对，我爸最近不知道在打什么东西，每天晚上炼炉都烧到半夜，家里热得跟地狱似的，连蚊子也不愿光顾。刚才他给你爸的奇怪金属肯定是这几天里赶制出来的，难道他也跟我一样在偷学炼金术？”
“是才怪呢，也只有你这个疯子才相信什么见鬼的炼金术。”佐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爸爸的背影，嘴巴却不闲着，“凯恩，你怎么看？”
凯恩摇摇头，说：“不知道，但我有一种直觉，今晚绝对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晚，远处的一位哨卫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发出嘶嘶的可怕呻吟声。怀特大步跨上前去，身后跟着的哨卫人人神色异常。这时，那个倒地的哨卫右腿冒出了一缕缕黑烟，在火光暗红色的背景下宛如一条条扭动的黑蛇。怀特大叫一声“不好”，想也不想就抡起斧头向下砍去。斧刃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血光乍现，哨卫的右腿已经与身体分开。几乎是与此同时，怀特一把抓住那个哨卫的衣服，把他整个人甩向身后，然后拿起火把扔向地上的断腿。黑烟一接触明火立即燃烧起来，顿时断腿被一团火焰包住了。伴随着嗞嗞作响的声音，一条全身着火的小蛇从火焰中钻了出来，它不停地扭动着，试图熄灭身上的烈火。怀特一挥手，铁斧旋转着飞出，将它斩为两段。断开的蛇又扭动了一会，终于不动了。
这边草丛中偷看的凯恩他们早就惊出一身冷汗，特别是爱迪华，说起话来牙齿都开始打战了：“那……那是什……什么东西？”怀特转身对一名哨卫喊道：“快去报告长老，影蛇回来了！”“是！”年轻的哨卫甩开大步向村中最高的石塔跑去。“留两个人照顾伤者，其余人跟我来！”怀特拎起劈入地中的铁斧，朝村口走去。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着渐渐远去的火把，佐伊焦急地问凯恩。
“影蛇……”凯恩似乎没有反应，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家睡觉吧。”爱迪华一骨碌爬了起来，拍落了身上粘着的草叶，向前走去。可是刚走了几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发什么傻呀？”凯恩和佐伊也站了起来，“你……”他们未说完的话被眼前恐怖的景象生生打回肚中，在爱迪华前方十几米处的草丛中有无数黑影在扭动。
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借着冰冷的月光，他们看清了，那是无数条影蛇。
“快跑！”凯恩大喊一声，向后方飞奔，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佐伊和爱迪华，再后面是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蛇群。这些让人汗毛倒竖的东西移动速度非常快，它们粗糙的鳞片和草木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仿佛它就在你耳边响起，如冰冷的潮水漫过你的听觉神经，令你不寒而栗。凯恩没命地跑着，但他知道那死亡的黑色潮水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几乎可以闻到空气中那股蛇腥味。求生的欲望促使他不停地奔跑，双腿摆动的频率不断加快。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将凯恩心中的希望彻底摧毁。他猛然停下来，后面飞奔的佐伊和爱迪华撞到了他的背上，三人都摔倒了。凯恩无声地指了指前方，佐伊和爱迪华绝望地发现，他们已经被影蛇包围了，前方黑压压的一片甚至比后面的还要多。
巨大的恐惧吞噬了少年们的心灵，他们蜷缩在一起，颤抖着等待死亡的降临。
村中高塔的警钟响了起来，人们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年纪稍大一些的人依稀记得几十年前也有一次就像今天这样深夜撞钟，那是因为有强盗团袭击村落。当时长老集中了所有的男人，在村口设下陷阱，一举击退了凶悍的敌人，并且在那一战中杀死了强盗的首领。难道这次是他们来报仇了吗？谁也不曾想到这次来的不是强盗，而是比强盗可怕千倍万倍的东西，是可以在一瞬间湮灭整个村落的邪恶。
唐娜望了望楼上的房间，那里睡着凯恩和佐伊。她只希望这夜半的钟声没有将他们吵醒，却不知道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注：爱迪华痴迷炼金术那一段，照抄的《百年孤独》原文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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