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账和狗

手账和狗

2017年的第一天。

糟糕！

她想起来，她还没买到一本像样的全年手帐。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披上外衣就想往门外冲，可后脚跟却陷在了“不如明天去买”的迟疑中。

没了手帐，她要在哪里假模假样地写上1月1日晴，没了手帐，她要用什么摆拍发朋友圈，好让自己苦心经营的文艺妇女形象显得圆满。

没了手帐，时间就开始猥琐地跑了起来。她想。

时间，从没拧紧的水龙头里嘀嗒粘腻的流出，“啪嗒”一声撞在长满青苔的水池里，粉身碎骨，又原地重生，拧作一团，像稀释了的鼻涕。不晓得哪个缺心眼的孩童堵住了下水道的口，以至于这青绿色的混水，一天可以蓄上一池。弄堂里路过的烫头阿姨斜视啧啧几声，“乖乖真是浪费呀”，然后踩着塑料拖鞋“啪啪”地头也不回。谁也不知道怎么用这水，冲脚嫌脏，搓抹布嫌凉，除了报以虚情假意的无奈，人们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很多人不知道，应该假借什么名义消磨时光。

她的臆想像丢出去的回旋镖，有时绕得回来，有时绕不回来。有时光怪陆离的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这盆水我要用来洗狗”，她低声呢喃。她努力说服自己洗狗是当务之急，但其实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她拖延正经事的劣质借口。

挤上香波，她双手熟练地在泡沫和狗毛间飞速揉搓，整个浴池都混着腥臊和廉价工业香精的气味。但她却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浮在毛孔上的水蒸气，她对她的无度拖延抱有愧疚，而这种愧疚心让她气急败坏，涨红了脸，她以肉眼可见的最快速度把这团仍旧透着腥臊的毛球吹干。噢不，半干，不湿，总之没滴水。

这让她花掉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那本该是阳光刺穿玻璃的最好时间，不刺眼也不昏黄，如果那时候背靠窗台捧一本书，书页的温度应该被烤地恰到好处，亦或是写几个字，墨汁会随着笔尖延展的方向快速收干，写下一行时，墨就不会蹭到小指节上了。

而这些时间都已经不知去向。想到这里，她既难过又恼怒。

她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在，没买手帐。

有了手帐，时间和时间之间就可以隔断，事件和事件之间就可以排序。她就不会轻易地甩开手上正在翻阅的书册，“去刷个游戏吧”，不会轻易地因为几个难看的老茧就放弃吉他练习，“玩会儿直排轮吧”，也不会轻易地停下有氧训练，“煮个东西吃吧”。可她真的不会吗？

有了手帐，拖延和愧疚真的会消失吗？

可一旦有了手帐，她还能找什么理由来免于自责？

想到这里，她捧着一汪腥臊的洗狗水，平静地看着暮色降临。

她从未买过手帐，也不再打算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