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杉难
"你说话能不能好好说?"
"我说话怎么了?我好好说话你听得懂吗?我跟你这种没念过书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女人叉着腰对自家男人口沫横飞。
"你小点儿声,咱儿子睡觉呢!"男人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我凭什么小声?我就是要让我儿子看看他这个没上过学没念过书就知道丢人现眼的爹!"
门开了,一个瘦弱清秀的小男孩哭着跑出来:"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和爸爸吵架了?"
女人吼得更凶了:"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赶快给我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去幼儿园呢!"她看了眼她身边可怜兮兮的男人,继续吼道:"气死我了你!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反省!不许睡觉!"吼罢自己转身回了卧室熄灯睡觉。
小男孩扑进男人怀里小声哭,男人滚烫的眼泪终于落在了自己抱着孩子的手背上,他关掉了客厅的灯,把小男孩抱进小男孩的卧室,关上门,把他放在小床上,蹲下身来跟小男孩讲话。
"儿子,爸爸要跟你妈妈离婚了。"
"离婚是什么意思啊?"小男孩抽噎着。
"离婚就是,爸爸以后不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了。"男人摸摸小男孩的头:"爸爸要去别的地方了。"
"那我可以跟着爸爸一起走吗?"男孩漂亮的大眼睛哭得红红的。
"唉,"男人叹了口气,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爸爸也想带你走,可是爸爸没文化,没本事,你跟着爸爸会受苦的,你就听爸爸的话,跟妈妈一起生活吧,爸爸以后会回来看你的。听话啊。"
"我不要爸爸走!爸爸对我最好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妈妈!爸爸你别丢下我,我要和你一起走!"男孩的哭声生生将宁静的夜撕开一个大口子,伤口不断向外渗着血。
爸爸走了以后,妈妈本就强势武断的性格现在变得更加独断专行,周南杉彻底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在妈妈的强迫下变得文武双全,小学还没毕业家里各种市级省级的荣誉证书就堆了一桌子。钢琴的,书法的,唱歌的,象棋的,写作的,武术的,绘画的,每次家里来客人周南杉都得站在满面春风向客人显摆她教子有方的妈妈旁边赔着笑脸说都是妈妈教育的好。
当年大人们最羡慕的人是周妈妈,而周南杉最羡慕的人是柏杨。
柏杨的妈妈和周南杉的妈妈是同事,柏杨是周南杉的青梅竹马。
周南杉羡慕柏杨不用像他一样,小小年纪就被强迫着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周南杉羡慕柏杨虽然很小就没有了爸爸,但他有一个性情温柔的妈妈和一个开朗慈爱的奶奶,周南杉羡慕柏杨即使一不留神打碎了家里的东西也不用被骂哭以后还要被罚站和罚写检讨,当然,周南杉最羡慕的就是柏杨可以不用每次考试都考全班第一名。
"你怎么又哭了啊?"柏杨拍拍周南杉的肩膀:"你妈妈又打你了啊?"
周南杉捂着脸点点头。
"没事儿了啊,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走,跟哥们儿一起踢球去,我让你三个回合!"
周南杉没回应。
"哎呀,看你这个小气劲儿,我让你,"柏杨咬了咬手指忍痛割爱道:"我让你五个回合,这总行了吧!"
周南杉破涕为笑:"一言为定!"
"骗你我是狗!"柏杨搂着他的肩膀:"走啦!"
那时候的周南杉觉得,柏杨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每次妈妈打他骂他惩罚他之后,柏杨都会神兵天降地出现在他面前,要么把自己的零食分给他吃,要么把自己的游戏机借给他玩儿,要么就陪着他一起踢球,踢到大汗淋漓,踢到踢不动为止。柏杨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帮周南杉把罪名揽下来,反正周南杉不会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周妈妈也不会罚到自己头上。
真正改变周南杉一生的,是高中的一堂生理卫生课。
当胡子花白的老教授用教鞭指着挂图上的男女\性\生\殖\器官给同学们讲解时,男同学都在嘻嘻笑,女同学们都捂着脸,部分胆子大的也只敢在指缝里悄悄看。
全班唯一一个没有笑的男生就是周南杉。
"哎,周南杉,你不觉得那个玩意好笑吗?"同桌用胳膊肘碰周南杉。
"不好笑,我不明白你们在笑什么。"周南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老教授还要严肃。可能是出于和妈妈的关系水火不容的原因,他对女性的一切都十分排斥,他觉得右侧挂图上的女性\生\殖\器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
"怎么不好笑啊?你怎么这么没劲啊!"同桌鄙视了周南杉之后就回过头去和后桌的男生一起怪笑。
"同学们不许交头接耳!"老教授终于忍无可忍地用力敲了敲黑板,他环视了教室一周,终于发现绷着脸的周南杉:"看看你们班上一次考试的第一名周南杉同学!人家对待知识的态度就非常认真严谨啊!周同学请你起立,向同学们汇报一下你在本节课里学到的知识。"
周南杉站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挂图上的女性\生\殖\器官。
"我说什么来着?第一名,假正经!"后桌的男生和他同桌窃窃私语。
周南杉的怒气被后桌同学的出言不逊成功点燃,他睁圆了眼睛,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报告老师!我觉得女性\生\殖\器官真的很恶心!"说完就"嘭"地一声坐了下去,他的椅子和后桌同学的桌子同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巨响。
"太不像话了!这就是你们班考第一名的好学生?"年级主任对周南杉的班主任吹胡子瞪眼:"人家李主任有心脏病,这下活活被你们班这个优等生气得住院去了!你马上把他家长给我叫来!"
接到电话的周妈妈本以为是要她去学校领奖,谁知去了学校才知道,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儿子居然给她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周妈妈怒不可遏,当着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面给了周南杉一个大耳光。
这一耳光把周南杉本就所剩不多的尊严扇得一干二净。
他对着老妈怒吼道:"你凭什么打我?要不是因为你仗着自己学历高工作好看不起我爸,他能被你\逼走吗?你\逼着我学那些我压根不喜欢的东西,考试不考第一名回家就是一顿打!你除了打我骂我就是跟我吼,你从来就没好好跟我说过一句话!"话音未落又是一记耳光打在了他另一边脸上。
周南杉彻底被激怒了,他吼得青筋暴起:"高惠如!我没你这个妈!这学我他\妈不上了!"
当天晚上周南杉没回家,去他家找他的柏杨最终凭着直觉在城郊的河边找到了他。
"老周你吓死我了!"柏杨见到他之后松了口气,握拳砸了他肩膀一下,递给他一只保温桶:"晚上还没吃饭吧,给,这是我自己做的炒饭。"
"你自己做的?"周南杉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掀开了盖子:"我去,这还温着呢!"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周南杉早已经饿得不行了,他猛地吃了一大口:"好吃!"
"慢慢吃,我都吃饱了,没人跟你抢。"柏杨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他身边的空地上:"听说你今天把教生理卫生的老李头气住院了?行啊你。"
周南杉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也说风凉话啊?"
"没有,你看你,"柏杨安慰他:"事情的经过我也听了个大概,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跟伯母关系不好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伯母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你也别跟她计较了。"
一听这话周南杉停止了进食,把保温桶往柏杨怀里一塞起身就走。
柏杨赶紧起身追他:"哎!老周,你看看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是伯母派来当说客的,我妈陪我奶奶下乡参加活动去了,这几天就我一个人在家,正好你来我家,跟我做个伴。"
本来走的飞快的周南杉这才停住脚,乖乖跟着柏杨回他家去了。
时针过了十一点,柏杨和周南杉躺在柏杨的大床上,被子盖到下巴,脸对脸地聊天。
"老周,我跟你说的事儿你可得好好想想听见没?"柏杨真怕周南杉头脑一热辍了学,太早步入社会误入歧途,作为他的青梅竹马柏杨必须把他劝回来。
而周南杉却看着柏杨的脸一言不发。
柏杨的脸真小啊,估摸着还没自己的巴掌大,他眼睛长得真好看,是秀气的内双,眼角还有颗浅褐色的泪痣,鼻子高挺的跟直角三角板似的,嘴唇看起来也温柔极了,柏杨简直像是上天送给他周南杉的一件艺术品般的礼物。
"跟你说话呢!你短路啦?"柏杨见他半天没反应,就伸手推了他脑门一下,却被周南杉一把抓住了手:"你觉不觉得,咱俩这样特别像是两口子?"
柏杨被他逗笑了:"滚蛋!谁跟你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南杉用吻封住了嘴。
柏杨吓了一跳,内双一下子变成了外双。
初吻被夺走的柏杨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他慌乱地翻过身伸手拍灭了灯:"我困了,我先睡了啊!"
打那以后周南杉就开启了漫长的暗恋柏杨之路,柏杨从来不强硬地拒绝他,但也从来不会主动,周南杉并不知道的是,柏杨并不是也喜欢他碍于社会舆论没法承认,柏杨只是不愿意再伤害他,不想收走他不幸的人生中唯一一束温暖的光而已。
凭借柏杨这个精神支柱,周南杉熬过了艰难的高三,和柏杨一起考进了同一所理想的大学。
丝毫不知道周南杉对柏杨心思的周妈妈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不过她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她一样学金融做会计,而不是跟着柏杨学什么看不见前途的新闻学,当她发现态度强硬已经无济于事之时,只好换成苦口婆心的方式劝他,毕竟年级大了也不像年轻时那样有力气吼他了。
谁知周南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铁了心跟柏杨报了同一个专业,更是奇迹般地和他分到了一个班。
这就是天意,周南杉对自己说。可老天偏偏爱和他开玩笑,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柏杨和系花尤莉在食堂里操场上出双入对手牵着手。
周南杉一气之下提交了转系申请,遂了周妈妈的愿。
整个大学时光他都没有再和柏杨说过一句话。
毕业以后柏杨也还是没有和尤莉分手。
周南杉赌着气,再次答应了周妈妈要他读研的要求。
读完研究生的周南杉终于在一天夜里再次有了希望——好久没和他联系的柏杨主动打来电话,告诉他自己和尤莉分手了。
周南杉觉得自己的春天又回来了。他打算去找柏杨,和他一起找工作。
周妈妈却没有同意这件事,她希望周南杉去读博士,读博士也不耽误找工作。
周南杉为了自己和柏杨的未来只好先答应下来。
正当他做着以后可以天天都和柏杨在一起的美梦时,柏杨的一通电话再度击碎了他的美梦。
柏杨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他被G大聘请成为那里教师职工的一员了。
周南杉傻眼了,他挂掉电话,和周妈妈在电话里大吵一架,绝望之际他决定去军队当兵,等他退伍了就去柏杨所在的G大当体育老师。
第二天一早,周南杉就背起了行囊,他高大而又沉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朝阳升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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