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兰德
里尔登不被注意地站在人群的边缘,他听到一个戴着巨大的钻石耳环、脸上的肌肉松松塌塌但表情不安的女人正紧张地问道,“德安孔尼亚先生,你觉得这世界将要发生什么?”
“就是它该得的那些报应。”
“噢,多残忍呀!”
“你难道不相信道义法则吗,太太?”弗兰西斯科严肃地问道,“我相信。”
里尔登听到在人群外面的伯川· 斯库德对一个气哼哼的女孩说,“别被他搅乱了你的心情,你知道,金钱是万恶之源——而他就是典型的金钱的产物。”
里尔登觉得弗兰西斯科应该听不见,但却看到弗兰西斯科带着庄重而礼貌的微笑朝他们转了过去。
“原来你认为金钱是万恶之源?”弗兰西斯科· 德安孔尼亚说道,“你问过金钱的根源又是什么吗?金钱是交换的工具,如果没有了生产出来的商品和生产出商品的人,它就无法存在。人们如果希望彼此打交道,就必须用贸易的方式,用价值换取价值,金钱不过体现这个原则的物质形式罢了。金钱不是凭眼泪来向你索取产品的乞丐的工具,也不是巧取豪夺的抢夺者的工具。只有那些生产者才使金钱的存在成为可能。这就是你所认为的罪恶?
“当你为你的付出接受金钱作为报酬的时候,你这么做完全是基于你相信会用它换回其他人的劳动成果。赋予金钱价值的不是乞丐和掠夺者们。无论是海一样多的眼泪还是全世界所有的枪炮都不会把你皮夹子里的那些纸变成明天你要赖以度日的面包。那些原本应该是金子的纸,是你对生产者们的劳动表示尊敬的一种象征。你的皮夹子就表明了你希望在你周围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们不会违背这个道义上的准则,它就是金钱的根。这就是你所认为的罪恶?
“你知道物质产品的根在哪里吗?看一看发电机,你敢说这是那些没脑子的畜生凭着傻力气就能创造出来的?没有那些最先的发现者们留给你的知识,你种一粒麦子出来试试。不依靠任何东西,试试单凭你的身体去把食物弄来——你会发现人们的头脑才是地球上所生产的一切产品和存在的一切财富的根源。
“可你说金钱是强者牺牲弱者才造出来的?你所指的力量是什么?那不是枪炮和肌肉的力量,财富的创造是因为人能思考。那么,金钱是不是发动机的发明者牺牲了那些没发明它的人做出来的?金钱是不是智者牺牲了傻瓜们做出来的?是有能力的人牺牲了无能的人?是有野心的牺牲了懒惰的?在金钱被掠夺和乞讨之前,它是每一个诚实的人,竭尽了自己所能才创造出来的。一个诚实的人知道他做了多少才能用多少。
“用金钱作为手段来进行贸易是诚实的人们的信条。金钱所依赖的准则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头脑和努力。金钱不允许任何力量将你的努力强行定价,只是让人们自愿选择用他的劳动和你的去交换。金钱允许你把你的成果和劳动给购买它的人,并获得应得的,而不是多于它的报酬。除了贸易双方自主决定彼此获得的利益之外,金钱不允许其他的任何交易。金钱要求你们承认,人必须为自己的利益去工作,而不是要让自己受伤害,是为了得到,而不是失去——人不是负重的畜生,天生该去承受你沉重的不幸——你必须要给他们价值,而不是创伤——人与人之间共同的凝聚力不是对彼此所受折磨的交换,而是商品的交换。金钱要求你不要因为人们的愚昧而暴露你的缺点,而是在他们的理智中显示你的才华;它要求你不是去买他们所给的最次的东西,而是用你的钱买所能买到的最好的。当人们都以自由贸易为原则——把理智而不是暴力当成他们的最终裁判时,获胜的是最好的产品、最佳的表现、最有头脑和能力最强的人——一个人创造力的大小决定了他回报的大小。这就是以钱作为尺度和象征的生存法典。这就是你所认为的罪恶?
“然而,金钱只是一种工具,它可以让你去想去的地方,但不会代替你司机的位置。它会带来可以满足你欲望的手段,但它不会为你提供欲望。有些人企图将因果倒置——试图掌握头脑创造的产物并用来代替头脑——金钱对于他们就是灾难。
“那些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是无法用金钱买来幸福的:如果他不想知道应该要珍惜什么,金钱不会带给他对价值的诠释,如果他不知道该追求什么,金钱不会向他指出一个目标。蠢人用金钱买不来智慧,胆小鬼用金钱买不到钦佩,无能的人用金钱买不到尊重。企图用钱来帮他做判断,想收买优秀的头脑留为己用的人,最后只能成为他自身拙劣的受害者。智者将他抛弃,欺骗和诡诈却来和他为伍,这是因为有一条他没有发现的定律:有多大本事,就值多少钱。这就是你称它为罪恶的原因?
“只有不需要财富的人才会继承财富——他无论从哪儿开始,都会积累属于自己的财富。如果继承人配得上他继承的钱财,钱就能为他派上用场;否则,钱就会毁了他。但你在一旁看着,并且叫喊着是金钱毁了他。是这样么?还是他把他的钱毁掉了呢?别嫉妒那些无能的后人;他的财富不属于你,你有了它也并不见得就更好。不要去想你们都应该分得一杯羹;把这世界上的一条寄生虫变成五十条,也不能让逝去的美德复活。金钱是有生命的力量,没有了根,它就会死去。金钱不会听命于配不上它的头脑。这就是你称它为罪恶的原因?
“金钱是你生存的手段。你所宣称的谋生的来源,也就是你生活的来源。如果这来源毁掉了,你就诅咒了你自己的存在。你挣钱是靠欺骗吗?是靠着去利用他人的罪恶或愚蠢?是靠着讨好傻瓜从而希望得到你力所不及的东西吗?靠着降低你的标准?靠着替你所不屑的买主干你所鄙视的事情?果真如此的话,你的钱将不会带给你丝毫快乐。而你所买的一切都不会成为对你的奖赏,而是会成为耻辱;不会是成就,而是在时刻提醒着你的羞耻。那样,你就会叫喊着金钱是邪恶。邪恶,就因为它代替不了你的自尊?邪恶,就因为它让你无法享受你的堕落?这是否就是你仇恨金钱的根源?“金钱会永远只是作为一个结果,而不会代替你成为原因。金钱是美德的产物,但它不会给你美德,不会补偿你的恶行。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金钱都不会让你不劳而获。这是否就是你仇恨金钱的根源?
“或许你是说对钱的爱戴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爱一样东西就是了解和爱它的本质。对金钱的爱戴就是了解和爱这样一个事实,钱是你尽己所能所创造出来的,是你用你的努力同他人最大的努力进行交换的钥匙。把痛恨金钱叫得最响的人才会为了一毛钱就将他的心灵出卖——他倒是很有理由去仇恨它。爱钱的人愿意为了得到它而去工作。他们知道他们能配得上它。
“我给你透露一点看透人性的秘诀吧:诅咒金钱的人靠不义手段得到金钱;尊崇金钱的人则自己靠本事去把它挣来。
“如果谁告诉你金钱就是邪恶,你赶快离开他逃生吧。这句话是麻风病人在强盗逼近时发出的警告。只要人们一起在地球上生活,并且需要彼此交往的手段——那么如果他们放弃了金钱,唯一的替代品就是枪杆子。
“但如果你们希望去挣到和留住金钱的话,它会要求你们拿出高尚的品德来。那些没有勇气、自信、自尊的人,对他们所拥有的金钱的权利没有道德感,而且不愿像捍卫他们的生命一样去保护它的人,对富有表示自责的人——将不会富有很久。对于几百年来待在石头下面成群的强盗来说,这些人就是天然食饵,一旦他们闻到因为拥有财富而感到罪过、请求原谅的人的气味,就会爬出来。他们会很快解除他的负罪感——以及他的生命,这是他自找的。
“那时你就会看到带有双重标准的人开始抬头——这些人靠武力生活,但又依赖那些靠贸易为生的人,好为他们掠夺来的金钱创造价值——这些人正是假借了美德的名义。在一个道德的社会,这些人就是罪犯,而法令是保护你不受他们的伤害的。但当社会变成犯罪有理,掠夺合法——人们用武力去侵吞解除了武装的受害者的财产——金钱就开始为它的创造者们复仇了。这些掠夺者相信,一旦通过法律解除了人们的武装,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去洗劫那些无力反抗的人。但他们的掠夺成为了吸引其他掠夺者的磁铁,他们会遭到同样的掠夺。这个竞赛就这样进行下去,获胜的不是最有能力的生产者,而是最残酷无情的人。当武力成为准则,杀人犯就会胜过小偷小摸。然后,社会就会在一片废墟和杀戮中消亡。
“你想知道这一天是否会来吗?注意去看钱,钱是社会品质的晴雨表。当你看到贸易不是在自愿同意的基础上,而是被强迫着进行——当你看到你为了能够生产,必须从什么都不生产的人那里得到许可——当你看到钱正流到那些用好处而不是用货物做交易的人——当你看到那些不是靠工作、而是靠贪污和关系的人变得富有,而你的法律不是保护你,却是在保护他们——当你看到腐败得到奖励,而正直成为了一种牺牲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个社会已经注定要灭亡了。金钱这样的介质太过高贵了,它不会和枪去争夺,不会和残忍去做交易。它不会允许一个一半靠权贵、另一半靠掠夺的国家继续存在下去。
“当破坏者出现在人们当中时,他们首先会摧毁金钱,因为金钱是人们的护身符和道德存在的基础。破坏者夺走黄金,留给主人一堆废纸。这就扼杀了一切客观的标准,把人们置于恣意摆布价值而形成的武断统治之下。金子是一个客观的价值,与被创造的财富价值相符。纸币是对根本不存在的财富的抵押物,枪在它的后面撑腰,指向那些要去生产财富的人。纸张是那些合法的强盗们从不属于他们的账户开出的支票:支取的是受害者们的美德。注意看,总有一天它会被退回来,上面写着:‘账户透支’。
“当你用邪恶作为生存的手段,别指望人们还会继续善良下去。别指望他们还保持着道德,好用他们的生命来养活那些不道德的人。当创造遭受惩罚,掠夺得到奖励,别指望他们还去创造。不要去问,‘是谁毁灭了这个世界?’就是你。
“你置身于最伟大的创造性文明所创造出的最辉煌的成就当中,一边去诅咒维持它生命的血液——金钱,一边惶惑着看到它在你四周崩溃。你像眼前的野蛮人一样去看金钱,还纳闷原始的丛林法则怎么会蔓延到了你居住的城市边缘。在人类的历史上,金钱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强盗所霸占,他们的名称变来变去,但方法都是一样的:用武力占有财富,对创造者们进行束缚、榨取、诽谤,并剥夺他们的名誉。从你嘴里貌似正义但毫不负责地说出的那句金钱罪恶的话,是出自一个财富被奴隶所创造的年代——有人发现了一种生产方式之后,奴隶们便对此进行着几百年的重复劳动。只要产品被武力所控制,财富可以像战利品一样得到,就没什么不可以靠武力征服的了。然而在千百年的窒息和饥饿当中,人们把强盗吹捧为佩剑的贵族,天生的贵族,政府贵族,而把创造者鄙视为奴隶、商人、店主,和企业家。
“为了人类的光荣,历史上出现了绝无仅有的金钱之国——我对于美国的敬意和虔诚实在是难以表达,因为它代表了一个充满了理智、正义、自由、创造和成就的国家。人们的精神和金钱有史以来第一次获得了自由,没有征服得来的财富,只有劳动得来的财富,代替了武士和奴隶的,是真正的财富的创造者,是最伟大的工人,最高阶段的人——是自我实现的人类——是美国的企业家。
“假如你让我说出美国人最值得骄傲的特质,我会选择这样一个事实——因为它包含了其他的一切——是他们发明了‘创造金钱’这句话。在此之前,没有哪个语言或者国家曾经用过这样的说法;人们一直把财富想成了一种静止不变的数量——从而去占有,去乞讨,去继承,去分享,去掠夺,或者当成特权一样得到。美国人第一个理解到财富是要创造出来的。‘创造金钱’这句话抓住了人类道德的精髓。
“然而,这句话使美国人遭到了强盗横行的大陆上的陈腐文化的谴责。现在,强盗的信条让你们把你们最值得骄傲的成就看成了耻辱的标志,把你们的繁荣当成罪责,把你们最伟大的企业家当做无赖,把你们壮观的工厂当成仅仅是劳力们用双手制造出来的产品和财产,就像被皮鞭驱赶着的奴隶们建成的埃及金字塔一样。我相信,傻笑着说他看不出钱和皮鞭的力量有任何区别的无赖,应该自己去尝尝皮鞭的滋味,这样他就能认识到这里的区别了。
“在你认识到金钱是一切美好的根源之前,你是在自我毁灭。当金钱不再是人们交往的工具时,人们就成了他人的工具。鲜血、皮鞭和枪炮——还是金钱,你选择吧——除此再没有别的——而你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弗兰西斯科讲话时没有向里尔登瞧一眼;但讲完后,他的目光直接投向了里尔登的脸。里尔登一动不动地站着,除了站在晃动的身影和气愤的声音对面的弗兰西斯科· 德安孔尼亚,他的眼里已经空无一物。
有些人刚刚在听,现在则急急地走开,有些人则说,“这太可恶了!”——“这不是真的!”——“简直是恶毒和自私!”——他们既大声又颇有戒心地说着,似乎希望他们身边的人能听到,但又不想被弗兰西斯科听了去。
“德安孔尼亚先生,”戴着耳环的妇人声明说,“我不同意你说的!”
“假如你能驳倒我所说的哪怕一句话,夫人,我都会洗耳恭听的。”“噢,我不能回答你。我没有答案,我的心里可不是那么想问题的,但我不觉得你对,所以我知道你是错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凭感觉,我不是用脑子,而是用我的心。你的逻辑也许不错,但你却没有心。”
“夫人,当我们看到身边有人饿死的时候,你的心肠对挽救他们毫无用处。而且,我还会没有心肠地说,当你喊着‘但是我不知道啊!’——你是不会被宽恕的。”
那妇人把头扭开,一阵颤抖掠过她的脸颊,和她声音中气愤的战栗混在一起,“哼,在聚会上这么讲话简直是太滑稽了!”一个目光闪烁不定的胖男人大声发话了,他强装出来的开心口气想要告诉人们,他唯一关心的就是不要把事情弄得不愉快,“先生,如果你对金钱是这种看法,那我对我能拥有德安孔尼亚公司的一笔可观的股票就感到非常高兴了。”
弗兰西斯科严肃地说,“我劝你三思,先生。”
审判里尔登
作为代理起诉人的一名法官宣读了起诉。“现在,你可以提出你的申辩请求。”他宣布道。
汉克· 里尔登面向审判台,声音平稳、异常清晰地回答:“我没有申辩。”
“你——”法官一时张口结舌;他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简单。“你是想任凭本法院的发落了吗?”
“我不认为这个法庭有权审理我。”
“什么?”
“我不认为这个法庭有权审理我。”
“但是,里尔登先生,这个法庭是被专门指派来审理这种类型的犯罪的。”
“我不认为我的行为是犯罪。”
“但你已经承认你违犯了我们针对你的合金销售所制订的管理法规。”
“我不认为你们有权管理我的合金销售。”
“我是否应该向你指出,这里并不需要知道你是怎样认为的?”
“不用了,我对此完全明白,而且是在遵守。”他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沉寂。依照人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表现出的假惺惺的做法,他们应该认为他这样做是完全不可理解的愚蠢;应该会出现惊讶的骚动和嘲笑;但却没有,他们静静地坐着;他们心里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你拒绝服从法律?”那个法官问。
“不,我是一丝不苟地在遵守法律。你的法律规定、我的生命、我的工作,以及我的财产都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被处理掉。很好,你现在就可以不经过我而把我处理了。我不会为自己辩护,一切申辩都是徒劳的,而且我不会装出是在和正义的法庭交涉的假象。”
“可是,里尔登先生,法律明确规定了要给你机会去表达你的意见,并为自己申辩。”
“被带到法庭上的囚犯之所以能够为自己辩护,是因为他的法官认可一种客观的正义原则的存在,这个支持着他权利的原则不能被他们所侵犯,而他则可以施行。你们用来审判我的法律认为原则根本就不存在,认为我没有任何权利,你们对我可以为所欲为,那么好,来吧。”
“里尔登先生,你所诋毁的法律是建立在最高的原则之上的——就是大众权益的原则。”
“谁是大众?它所掌握的权益是什么?人们曾经相信,‘权益’要通过道德的价值规范来定义,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损人利己。假如现在大家相信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可以把我随意牺牲掉的话,假如他们相信他们只是因为想要我的财产就可以动手夺走的话——哼,这就和强盗们想的一样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强盗要做什么是不会来问我的。”
法庭的一边特意为从纽约赶来旁听庭审的要人们预留了一些座位。达格妮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只有一副严肃认真的神情,她仔细地听着,心里明白他所说的话将会决定她的生活道路。艾迪· 威勒斯坐在她旁边,詹姆斯· 塔格特没有来。保罗· 拉尔金向前弯着身体坐着,因恐惧而发尖的脸像动物的鼻吻一样努出去,那上面现在充满了歹毒的憎恨。他身边的莫文先生则傻乎乎的还不大明白;他的害怕简单得多;他在困惑和愤慨当中听着,对拉尔金耳语道,“老天爷,他现在居然这么干!现在他可是让全国都认为所有的商人都成了大众权益的敌人了!”
“是否可以这样认为,”那位法官问,“你把你本身的利益放在了大众利益之上?”
“我认为这种问题只有在食人族的社会才会有。”
“什么……什么意思?”
“我认为在一个没有不劳而获和相互倾轧的人群里是不存在利益冲突的。”
“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假如大众觉得有必要削减你的利润,你不认为他们有这样做的权利?”
“他们当然有了。大众随时都可以削减我的赢利——拒绝买我的产品就行了。”
“我们是在说……其他的方式。”
“其他任何削减赢利的方式都是掠夺者的方式——我就是这样看的。”
“里尔登先生,可没有这样为自己辩护的呀。”
“我说过了我不会为自己申辩的。”
“可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你是否意识到对你的指控有多严重?”
“那些我根本不在乎。”
“你是否能意识到你这种态度可能导致的后果?”
“完全能。”
“本法庭认为,控方陈述的事实似乎没有回旋宽大的余地,本法庭有权对你做出极其严厉的处罚。”
“请吧。”
“你再说一遍?”
“宣判吧。”
三名法官面面相觑,随后他们的发言人转向了里尔登,“这前所未见。”他说。
“完全是乱来,”第二个法官说,“法律要求你提交为自己的申辩,你另外唯一的选择就是正式声明你完全听从法庭的判决。”
“我不会的。”
“可你必须如此。”
“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去做的,是某种主动自愿的行动?”
“对。”
“我不主动做任何事。”
“可法律规定辩护一方的意见必须要记录在案。”
“你是说你需要我来帮着把这个程序合法化?”
“呃,不是……是……是完成手续。”
“我不会帮你的。”
第三个法官,也是最年轻的、作为控方的法官不耐烦地喝道,“这太荒唐和不公平了!你是不是想让人觉得像你这样的名人就可以走个过场,而不必——”他收住了他的话。坐在法庭后面的一个人打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我是想,”里尔登庄严地说,“让这个程序显现它的本来面目。如果你要我帮忙去掩盖——我不会帮你。”
“可我们是在给你一个机会去为自己辩护——是你拒绝了这个机会。”
“我不会假装我还有机会,从而帮你们的忙,我不会在权利没有得到认可的情况下,帮你们维持一种公正的样子,我不会在最终要靠武力来说话的时候和你们辩论什么,帮你们维持一种讲道理的形象,我不会帮你们假装在主持着正义。”
“但法律是在强迫你必须主动提出申辩!”法庭的后面传出了笑声。
“那就是你们的理论中的漏洞了,先生们,”里尔登庄重地说,“我不会帮你从里面摆脱出来。你们可以选择使用强制的手段和人打交道。但你们会发现,在更多的情况下,你们要依靠被你们迫害的人的主动配合。而你们的受害人将会认识到,正是你们所强求不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意志才让你们得逞。我的立场始终如一,而且我会服从你们的要求。无论你们希望我怎样,我都会在武力的胁迫下去做。假如你们判我进监狱,你们必须得全副武装地把我押解进去——我是不会主动进去的。假如你们要罚我的钱,就必须得先没收我的财产才能拿到罚款——我是不会主动上缴的。假如你们相信你们有权对我进行强制——就光明正大地亮出你们的武器来。我不会帮着去掩盖你们行为的本来面目。”
最年长的那位法官把上身从桌子那边前倾,声音里带着温和的嘲讽:“你这么说,好像是在坚持某种原则,里尔登先生,但实际上,你所捍卫的只是你的财产,对不对?”
“是的,那当然。我是在捍卫我的财产。你知道那代表着一种什么样的原则吗?”
“你装出一副自由的斗士的样子,但那自由不过是为了能让你去追逐钱财。”
“是的,那当然。我想要的就是赚钱的自由。你知道这种自由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里尔登先生,你不会希望你的态度被人误解吧,人们普遍认为你没有社会的良知,毫不关心下属的利益,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工作,你不想再为此添枝加叶吧。”
“我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工作,这是我挣来的。”
他身后的人群一片哗然,却不是愤慨,而是惊叹。他所面对的法官们哑口无言。他继续平静地说下去:“不,我不希望我的态度被人误解。我很乐于把它正式宣布出来。我对报纸上关于我的一切事实报道完全同意——我同意的是事实,而不是评价。我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工作——为了这个目的,我把产品卖给愿意买,并且可以买的人。我不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而花自己的钱去生产,他们也不是为了我的利益而花自己的钱来买我的产品;我们彼此都不会为了对方去牺牲各自的利益;我们做的是双方同意和互惠的公平交易——我对用这种方式所挣的每一分钱都感到自豪。我很富有,对我拥有的每一分钱都很自豪。我挣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是通过和我做交易的每个人自愿同意下的自由交换——我刚刚工作时我的雇主的自愿同意,现在为我工作的人们的自愿同意,我的买主的自愿同意。我想把你们不敢问我的那些问题在此公开地回答一下。我是否想付给我的工人们比他们为我带来的价值更高的报酬?我不想。我是否想以低于我的顾客们愿意出的价格卖出产品?我不想。我是否想赔本卖出我的产品,或者是白送?我不想。假如这就是罪恶,你们可以按照你们手里的任何标准,随意处置我好了。这些都是属于我的,我像每一个正直的人所必须做的那样,是在凭我自己的本事生活。对于我的存在,以及我必须为养活自己而工作这样的事实,我拒绝认为是一种罪过。对于我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并且能做得很好这样的事实,我拒绝认为是一种罪过。对于我能够做得比大多数人更出色这样的事实——实际上我的劳动比我邻居的更有价值,更多的人愿意付钱给我——我拒绝认为这是一种罪恶。我拒绝因为我的能力而道歉——我拒绝因为我的成功而道歉——我拒绝因为我有钱而道歉。假如这是罪恶,那就随便吧。假如大众发现这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就让大众来消灭我吧。这就是我的准则——其他的我概不接受。我本来可以告诉你,我为大家所做的一切你连想都不敢想——但我不会这样说,因为我不想把别人的福祉作为我可以生存的通行证,也不认为他们的利益是可以霸占我的财产或毁掉我的生活的理由。我不会说其他人的利益就是我的工作目标——我自己的利益才是我的目的,而且我鄙视那些放弃自己利益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你没有权利得到大众的利益——任何人都不能用牺牲他人的方式谋求自己的利益——你一旦侵犯了一个人的权利,你也就侵犯了所有人的,一群权利无存的生灵注定会走向灭亡。我可以告诉你,除了毁灭世界之外,你不会,也不能达到任何目的——这是一切掠夺者在无人可抢之后的必然下场。这些我可以说,但我不会。我要挑战的并不是你们的某项政策,而是你们的道义的前提。假如人真的可以通过将其他一些人变成牺牲的动物,从而获得自己的利益,假如为了某些要靠我的血才能生存下来的东西而要求我去牺牲,要求我服务于一个远离我之外、凌驾我之上、违反我个人利益的社会——我会断然拒绝。我会把它当成是最卑鄙的恶魔一样去抵制,尽我全部的力量同它抗争。哪怕在我被杀死之前还有一分钟,我也要和全人类去对抗到底,我会带着自己斗争的信念,带着生命有权利生存的信念去抗争。一定不要对我有任何误解,假如大家称自己为公众,相信需要有人去作牺牲品,那我就要说:见公众利益的鬼去吧,我和它没有丝毫的关系!”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喝彩声。里尔登环顾四周,比法官们还要吃惊。
《阿特拉斯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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