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天山天池至少三次，是二十多年前了，近处是茂密的森林、如绿毯似的草场，远处是博格达雪峰，天池幽深静谧。后来的好多年里，就一直以为天山就是天池那一片儿。
从天池眺望博格达雪峰
三次去天山天池的同时，也三次去过吐鲁番的火焰山。火焰山东西长约100公里，最高峰海拔851米。它由侏罗纪、白垩纪和第三纪的赤红色砂、砾岩和泥岩构成，山坡上布满古代水流冲刷出的道道冲沟。这些红色的山体寸草不生，基岩裸露，山下酷热难当。
当时哪能想到，这火焰山竟与天池同属于天山山脉，这是我多年后才知道的。
2016年去库尔勒开会，从乌鲁木齐到库尔勒将近500公里，沿途大都是天山风光，又开了一回眼界。
今年6月，北京酷热，再去新疆，既沿着天山走了几百公里，又走独库公路穿越天山腹地，感受天山的庞大与多样。
比起南边的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唐古拉山、喜马拉雅山这几条大山脉，天山矮了些许，主峰托木尔峰海拔7443.8米，略低于喜马拉雅和昆仑诸峰。
一路看天山，色彩不断变幻，开始是雪峰连绵着，然后是大片的山林、草场，最后是一座座红色的石头山，石头里的矿物质应该不少。
行进在独库公路上，穿行天山腹地，一点都没堵车，天公也作美，晴空朗日。此前此后几天，不是堵车，就是下雪，我们运气还真好。
沿着公路忽上忽下，阳光抹在石头山上，断层裂隙清晰可见，红色的山体愈发醒目。阳光下森林的阴翳，也别有看头。
独库公路接近终点时，一片风光，这就是大小龙池。龙池又叫南天池，属高山湖泊，两池有一丘相隔，大龙池水面面积约2平方公里，四面环山，山上白雪皑皑，山下青杉翠柏。唐代高僧玄奘去印度取经时曾途经大龙池，其风光被他记录在了《大唐西域记》里。
库车有个游人必到的景点：天山神秘大峡谷。
大峡谷在天山南麓群山环抱中，外边艳阳高照，谷内阴风习习。南北弧形走向的峡谷，有主谷和七条支谷，全长可达5000多米，谷底最窄处仅0.4米。大峡谷从这一端到那一端，还有200多米的自然落差，颇有奇趣。峡谷两侧奇峰嶙峋，劈地摩天；石壁争相崛起，纹路回环，极有动感。
有山就有川。天山的积雪加上泉水，汇成河湖，滋育了天山南北麓的大地。
大小龙池的水来自天山融雪及山间降雨，我们这几天经过的河流，也都发源于天山。河流滋养了草场、孕育了城市，都拜天山所赐。
发源于天山南麓喀里塔乌山东段的库车河（苏巴什河）、发源于天山南麓哈雷克群山和汗腾格里峰的渭干河，都是由冰川积雪与泉水汇集而成，养育了两千年古城库车。
库车河
库车河
汉朝时的西域大国龟兹就在今天的库车，西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汉朝在轮台设西域都护府。东汉和帝永元三年（91年），班超定西域，设都护府于龟兹，龟兹王归其节制。现在的库车是阿克苏地区的县级市，有两处古迹被列为“丝绸之路库车段”世界文化遗产。
库车古城墙
天山更孕育了新疆最富庶的地方：伊犁河谷。
伊犁河谷地处南北天山之间，三面是山。看地形图，河谷像一个大喇叭，喇叭口冲西，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被阻断，而大西洋水汽却长驱直入。水汽在高山上凝结，变成降雪，降雪越积越多形成冰川，孕育出多条河流。这样的地貌得天独厚，造就了伊犁河谷的温润，土地肥沃，林草丰茂，早就有“西域的湿岛”之美誉。
伊犁河谷
伊犁河谷最美的地方是那拉提草原。
草原在那拉提山的北坡、新源县境内，属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地处伊犁河谷东端。周围群山耸峙，泉眼密布、溪流纵横，恰甫河更为草原补充了大量水源。水足，草才茂。莽莽草原，阳光明媚，花开遍野，河谷、山峰、森林交织出天然画卷。每年6月后，成群的牛羊和骏马转入那拉提，哈萨克族牧人的毡房星星点点，分布在草甸上，远处衬映着高峻的山岭与茂密的森林。那拉提位列世界四大河谷草原之首，名至实归。
据说成吉思汗西征时，一支蒙古军队向伊犁进发，虽是春天，但天山上风雪弥漫。疲惫不堪的军人忍受着饥饿和寒冷艰难前行。翻过山岭犹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眼前一片繁花织锦的莽莽草原，泉眼密布，流水淙淙，席艳阳高照，士兵们不由地大叫“那拉提！那拉提！”（蒙古语“有太阳”的意思），于是留下了那拉提的名字。
伊犁河谷西北，翻越霍城县北部的科古琴山（天山北段支脉），就到了赛里木湖。这是大西洋暖流最后眷顾的地方，于是就有了一个美丽且忧郁的比喻：“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赛里木湖古称“净海”，在博乐市，属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与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霍城县相临。这个湖不小，东西长30公里、南北宽25公里，蓄水量210亿立方米，据说湖水透明度达12米。
赛里木湖在天山西段，湖面海拔2073米，名副其实的高原湖泊。凡高原之湖，湖水一定湛蓝而清澈，周边一定明朗而开阔。它没有洞庭、鄱阳的烟波浩渺，但宁静安详。赛里木湖即如此，站在湖边，天空像湖水，湖水似天空。远处，天山雪山遥遥但似可期。
从赛里木湖到霍城县不远。霍城是中国“薰衣草之乡”、世界三大薰衣草种植基地之一。遗憾的是我们来早了，薰衣草矮矮的，虽遍布四野，但谈不上壮观，颜色也略淡。
都说新疆最美的草原当属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巴音布鲁克。巴音郭楞或许陌生，但库尔勒香梨声名远播，而库尔勒就是巴音郭楞州的首府。
巴音布鲁克草原是中国第二大草原（仅次于呼伦贝尔），但因为地势高，我们去时，这里的草还没长好，略有失望，但草场足够辽阔。在小雨里登高远望开都河的九曲十八弯，数了又数，也没数到十八弯。
开都河九曲十八弯
开都河是孔雀河的上游，发源于属于天山山系的阿尔明山。孔雀河是库尔勒市的母亲河，那年去库尔勒时，看孔雀河挺宽阔，两岸水草茂盛，沿河边看花团锦簇，处处绿洲。晚上，孔雀河两岸灯光璀璨。
库尔勒市孔雀河
我们离开库车向喀什进发，走的天山南道，右手边还是天山。途径温宿县，向北能遥望天山主峰托木尔峰。傍晚到了喀什，整整四天，我们才走出天山的怀抱。
多次行走青海和甘肃，也不足窥祁连山之万一，而祁连山东西仅800多公里长。要想多了解天山，不知要去多少次。
天山不仅是山脉，更是山系。“世界七大山系之一”、“世界上最大的独立纬向山系”，指的都是天山。天山东西横跨中国和中亚四国，全长2500公里，最宽处达800公里，其中大多半在新疆，占据了新疆三分之二的地域，跨越了喀什、阿克苏、伊犁、博尔塔拉、巴音郭楞、昌吉、乌鲁木齐、吐鲁番、哈密9个地市州。
或许天山太大，被蒙上了神秘色彩。神话传说中西王母所居住的瑶池，就在天山上。
武侠小说作者似乎都喜欢天山。从梁羽生的霍天都、练霓裳（白发魔女）和“七剑下天山”，到金庸的天山双鹰、灵鹫宫和天山童姥，天山在他们笔下一直是卧虎藏龙之处，武功高绝者不可胜数。
古代诗人也喜欢天山。天山在古诗里出现的频率，远高于中国西北另一座大山脉祁连山，很多诗句都经久流传，成为千古名句：
“梅岭花初发，天山雪未开”（卢照邻《梅花落》）；
“忽上天山路，依然想物华”（骆宾王《晚度天山有怀京邑》）；
“天山雪云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岑参《天山雪歌送萧治归京》）；
“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陈羽《从军行》）；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李益《从军北征》）；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天山”（高适《塞上听吹笛 》）；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陆游《诉衷情》）
……
古诗词里的“天山”，其实不一定都是新疆的天山，有时仅是边塞、边疆的代名词。李白的《关山月》大家很熟悉：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
吹度玉门关。
……
这首诗里的天山却不是新疆的天山，而是甘肃青海的祁连山。汉朝时，匈奴称“天”为“祁连”，祁连山在过去一度也称天山。
唐朝诗人岑参去过天山，他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开头四句尽人皆知：
“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结尾四句提到天山，余味悠长：“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与天山有关的诗，我特喜欢近代杨昌浚（湖南湘乡人）写的《恭诵左公西行甘棠·其二》：
大将筹边尚未还，
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
引得春风度玉关。
杨昌浚曾是左宗棠的部属，协助左宗棠收复新疆。 左宗棠在西北地区沿途遍植杨柳，如今还能看到少量存活的“左公柳”。
1865年，中亚浩罕汗国将领、乌兹别克人阿古柏在沙俄的支持下入侵新疆，建立哲德沙尔汗国（后改毕杜勒特汗国），占据新疆大部。1875年（清光绪元年），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办新疆军务。1876年4月，清军在酒泉誓师，进军新疆。至1878年1月，清军收复新疆全部被占领土。这期间，阿古柏暴卒，阿古柏之子伯克·胡里率残部逃入沙俄，沙俄吞并新疆的阴谋被彻底粉碎。
古诗里的天山伴随着征战早已远去，听不到当年的羌笛箫管，铁马金戈的景象也成了久远的记忆，但“六月天山雪”还在，雪山下，草原、森林、湖泊、肯定比当年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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