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突然下起了雨。雨水落在了叶秋的脸上,他感到了点点冰凉。路上的行人变得手忙脚乱,昨天的天气预报没有预测到今天有雨。这是一场意外之雨。
叶秋没有带伞,但他也不着急。他漫步在雨中,慢慢走入公园。每当下雨,公园里总是人迹寥寥。晴天的公园,叶秋是不喜欢的,人多而且吵。他喜欢下雨天的公园,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自己,真是美好。
雨水越来越大,他的衣服也慢慢湿透。那许久没见的六角亭就在前方。他信步前往。雨落在树枝上,落在湖上,落在青石板的路上,协奏出一曲宁静自然分乐曲。他坐在亭子里,看着整个世界融入雨中。他闭目,聆听来自这个场雨的呼吸。
突然,他感到旁边有人。睁开眼,一个身穿办公室职业装的女郎出现在他眼前。如此突兀,让他内心竟有点不安。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独自畅饮。仿佛是注意到了叶秋的目光,她对他微微笑。叶秋楞了一下,低下了头不再看她。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竟然在雨天来公园喝酒。
叶秋没有理会她,从包中拿出画板跟笔。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当中。他的喜欢画画,他希望能够将美好的东西都画下来,就正如此刻雨中的公园,是那么的美好和哀伤。他挥动着手中的笔,细细临摹此刻的美好,但他觉得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能将这美景的十分之一画下。
“斯斯”一阵撕扯的声音响起,叶秋抬头,发现那个女人竟然在吃巧克力。那个女人看到叶秋吃惊的表情,吐了吐舌头,调皮的笑了。
叶秋发现,她很漂亮。漂亮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皮肤白的吓人,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睫毛好长,鼻子很尖,嘴唇很薄,人很美。突然,她的嘴唇动了。
“喂,我说,你干嘛一直这样盯着我。”
叶秋脸红变得通红,因为他刚才有想吻她的冲动。
“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她笑了,双肩不停的颤抖,“你这搭讪的方法也太老土了吧。”
叶秋无言,但内心深处却觉得她的脸好熟悉。真的好像在哪见过。
“喂,那你说说,在那里见过我。”她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叶秋。
“我不知道。”叶秋黯然说道。
“哈哈”雨声中混杂着她欢快的笑声。
“你不用上班吗?”叶秋问。
“翘班了。嘻嘻。”
“翘班来这里喝酒吃巧克力?你也是有够怪的。”
“哈哈,是吧。其实世界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怪癖吧。你要喝吗,我这里还有。”
“不用谢谢,一大早的,我喝不下。”叶秋说道。
“以前,每当下雨天,我跟我男朋友都会过来这里。那时候我是不喝酒的。都是他在喝。”
“后来呢?”当叶秋听到她有男朋友的时候,心里竟然感到了一丝忧伤。
“后来啊。就变成这样子啦,没有后来。”她拿起啤酒,自嘲的说道。
雨渐渐变小了。阳光又从天上撒了下来。叶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正当他要走出六角亭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他回头说:“每当下雨天的时候,你都在吗?”
她微笑的点了点头。
“那说不一定我们还会再见面。”他也笑了笑。
“会吧。”
从那天见面以后,叶秋每天都盼望着下雨。他盼望下雨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这个世界其他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唯有雨天,才能安慰他那颗躁动的心。
又下雨了。等了一个星期,这个城市又下起了雨。当他来到公园六角亭的时候,她早已坐在那里。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些啤酒,还是那个笑容。叶秋对她打了个招呼,她微笑这回应了。
“你真的也来了啊。”叶秋说。
“我说过只要下雨天,都会出现的嘛。”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温暖。
叶秋坐在上次的位置,拿出素描本和笔,开始画画。在迷蒙细雨中,六角亭里,一个女子喝着啤酒,吃着巧克力,一个男子在画画,时不时的会偷瞄女子一人。这竟构成了一种别样的宁静。
“我说,你不用上班吗?”宁静许久,那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叶秋笑了笑,说:“我没有工作,或者说,我现在就在工作。”
“你是画家?”
“哈哈,暂时还算不上。只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而已。有时候我就会在路边给路人画肖像。”
“那你现在在画什么?”那个女子好奇的走了,过去,打量了一眼。叶秋的本子上画的正是此刻笼罩在雨中的公园。那轻抚水面的杨柳,那郁郁葱葱的草地,那整齐有序的石子路,都在他的画本上。
“好美啊!”
“是吗?”叶秋很高兴,能够得到赞赏,但他转眼间又有点失落,“但是我觉得我永远都无法将此刻美丽的景色画下来,甚至连十分之一的水平都做不到。”
这个城市,进入了雨季。每天起床,叶秋看着窗外的雨,心情格外明亮。他来到公园,那个女子总是早已守候在此。这个小小的六角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只属于他们两的小世界。他们交流不多,更多的时候,叶秋在画画,她再看书。这感觉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温暖。让叶秋每每想起,心里竟隐隐感到一丝熟悉的感觉。随着他们见面次数的增多,这种熟悉的感觉也在与日俱增。
直到某日,叶秋,再次像她问起这个问题,“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见过?”她听到了叶秋的话,楞了几秒,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猜?”叶秋久久的盯着这个笑容,但他却笑不出,因为他从她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哀伤,那让人心碎的哀伤。
不知从哪一次起,叶秋没有再画雨中的公园,他开始在笔下画面前的这个奇女子。他总是不自觉地打量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这,被她发现了,她看到画本上的速写,很惊讶。
“原来你在画我啊。”她惊叹了一句,然后就把画本放下,重新坐下,腰板挺的直直的,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头微微侧向,端庄的坐在了他的面前。她说:“既然要画,就要画得美美的啊。”
叶秋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你这样一点灵气都没有了。自然一点,像平时那样就很好了。”
听了这话,她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松了下来。“哈哈,刚才那样很累人,幸好不用那样。”
她又像平时那样坐着,捧着书,亭子外就是雨。叶秋的画笔的刷刷的走动着,牵动着两人的心。
“你知道吗?其实我男朋友也很喜欢画画。”她突然说道。那若其若离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想到她的男朋友,叶秋的心里感到一阵阵难过。他强颜欢笑,说道:“那你男朋友一定很厉害吧。”
她笑了,那无法掩饰的甜蜜的笑容,永远都是属于她男朋友的。
“他也曾说过要给我画一幅画的。他说那将是他最美丽的作品。我很高兴。我一直期待着那天。”
“那他给你画了吗?我相信,那一定是一幅美丽的作品。”
她突然笑道,“你想知道我跟他的故事吗?”
可以说不吗?叶秋内心在煎熬。但他仍然很好奇。他点了点头,手也没停,一直在画。
今天这场雨,也仿佛有了灵性,从早上,下到了傍晚,他们就这样,一个在说,一个在画。
“我是在三年级的时候认识他的,那时候我是个转校生,刚好转入他们班级。那时候,我很长得又黑又瘦,加上又是转校生,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坐。只有他,微笑的对着我,说让我坐他旁边。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男生,在那个年纪,男生都是调皮捣蛋的。只有他,永远都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在本子上画画。第一天,他就就画了一朵大红花给我。”她用清澈的声音开始讲述属于她的那一段爱情故事,叶秋想到,自己的童年又在何处?那时候
,自己在干什么呢?
“相比起各式各样的活动,我跟他更喜欢安安静静的看书,所以那时候我们总是一起在图书馆,看书写字。我们的心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越走越近。那时候我们小,不懂什么叫做爱情。只知道,每天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开心快乐的日子。但是其他小朋友却不是这样。他们喜欢起哄,总是在说我们两个就像小夫妻。有一次,还将我们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画上了两个心,丘比特的箭穿行而过。那天我去到教室,看到这个,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久,他来到,看到黑板上的画,很生气的就把那些东西都擦掉了,牵起我的手,就跑到操场的小树林里。他很傻的对我说,别哭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也是很天真的问他,真的吗?会一直保护我吗?他点点头,坚定的说,会的,我会一直保护你。然后我们伸出手指,拉钩钩,定下约定。”她笑了笑,仿佛昨日的天真就在眼前。很多时候,我们都宁愿更相信天真的话,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如此残酷。
“后来,上初中了,他又因为家庭原因,要转学离开。他走的那晚,我哭了好久好久,我以为再也不能够见到他了。但是幸好,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他在信上没有写太多东西,但是我却感到了他的心意,他也是记挂着我的。从那以后开始,我们开始了通信。我的喜怒哀乐,他的喜怒哀乐,我们互相都能感受到,他仿佛就在我的生活里,我仿佛能看到他的生活。我们都在竭尽全力,维持着我们的世界。在一个圣诞夜,我们相遇一起过节。他坐火车从遥远的地方赶过来。本来我们算好时间,七点钟在火车站见面的。但是没想到那天车却晚点了,我在车站从七点等到十二点,当我以为他不可能出现的时候,他出现了。我没有放弃等他,他也没有放弃过来。那一刻,我的泪水不自觉地就留了出来。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车站互相依偎。那是个美好的圣诞夜,直到现在,我也能记得那一夜,我们互相依靠的温暖。”
叶秋注意到,她长长得眼睫毛,随着她的讲话,而在不停颤动。他细细描绘在画本上。
“后来上到高中,我们有手机了。联系更方便了。真是感觉天涯近在咫尺。他说他想成为画家。我很高兴,他能找到自己的理想。我们相约考同在一个城市的大学。高中三年,我们互相监督,互相鼓励。最后我们终于如愿来到了这个城市。这个让人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隔了万水千山,我们终于再次相遇。我们相见那一刻,久久无言。如果说世上有什么事
命中注定,那么在那一刻,我们真的认为,我们就是命中注定的要在一起的,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将我们分开。”她的声音竟不自觉地在颤抖。
“或许真的是早已注定。”她叹息的说了一句。
叶秋此刻感到胸口闷热,仿佛挨了一拳,冥冥之中,他感到了那可怕的命运的捉弄。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忐忑不安的问。他害怕后面的结果,但是内心深处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呐喊。“不要再逃避!不要再逃避!不要再逃避!”
她凄然一笑,“后来,我们发现了这个公园。在下雨天的时候,我们最喜欢来这个公园。宁静而又舒适。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个位置。他开始给我画画,画一幅属于我的画。但是却没有完成。”
“为什么没有完成?”叶秋闭上了双眼,痛苦的问道。
“因为我死了。”
笔,掉落在地上。雨,在此刻仿佛停住。叶秋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依旧在笑,笑得如此让人心疼。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怪你。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叶秋脸色发白,头痛欲裂。他终于记起了一切。他想起来了。她那惨白的脸色,被血染红的身体。在每一个无眠的深夜,他都恨自己,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面对着她,叶秋哭得就像个小孩。
“我对不起你。”叶秋哽咽的说。他跪倒在地,画笔散落一地。她从后面轻轻将叶秋抱住,恍如当年在火车站,叶秋抱着她。
“秋,你知道,这不怪你。我从来没怪过你。”
“但是,如果当时我没有走,如果我留下来了,一切都会不一样啊。”
“傻瓜,如果当时你没有离开去找救援,那天死的就是我们两个。你离开时对的,没有做无谓的牺牲。”
“他们那些禽兽,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叶秋咆哮。
“都过去了,秋,都过去了。”她紧紧抱着他,眼泪,早已淹没了他们。
没有人想到,在这个闹市的中心,在这宁静的公园,在一个雨天,竟然会发生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奸杀案。
雨水冲刷了一切痕迹,但内心的痕迹又如何冲刷得掉?
叶秋抬头,看着雨雾中的她,“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她轻抚叶秋的脸颊,“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放下吧,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她拾起了叶秋的画作,画上的女人笑靥如花,美丽绝伦。
“秋,你看,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心愿。都已经完成了。”
“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好不好”稚嫩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恍如那年在小树林里,哭着鼻子的她。
叶秋擦干了脸上的泪,伸出手指,拉钩钩,跟她定下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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