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想起这个男孩。

那年他八岁，长得清秀，又聪明伶俐。我和他同班，坐在他的后面，他常常转过头跟我说话。教室里有宽大的窗，可以看见外面阳光下的榕树。夏天，我们会树荫下跳皮筋。校园里榕树上有辣虫掉下，男孩子常常捡来吓唬女生，吓得女生尖叫乱窜，但他从不这样做。

一年级的期末考试，他考了全班第一，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字奖状。领奖状的那天，他没有来，当天晚上，我听到村子里人说，他死了。

那天，他和班上另一位叫英子的女孩子及她的妹妹去大水坑边玩。大水坑是村子里挖泥烧窑时留下来的，他们并不知深浅，好奇心驱使他跳下去玩耍，再也没有爬上来。而那两位姐妹，真真年幼无知，居然没有叫人，一声不吭地跑走了。等他家人发现，捞上来时，他已溺水而亡。

晚上，我不听父母阻拦，执意跟着村里人，踩着高低不平的烂泥路，来到他家。他家外面围了很多人，灯光通明。有人陪着他父母落着泪，场景凄惨悲恸。他被装在一个小小的棺木里，里面放着他的书包和刚刚得到的奖状。他的奶奶伏在棺木上痛哭。他的爷爷呆呆地坐着，像根木桩。爷爷是亲自将他抱上岸的人，给他做人工呼吸，试图用身体温活他，千百遍地叫唤他，他始终不再醒转。

他被安葬在水清草绿的农田间，他的死，影响了这片村庄。暑假里，大人们天天盯着自家的孩子，不许他们外出游玩，更不许靠近水塘半步。他的家人，在悲痛中度过一日又一日。有一次，他们看见一条蛇游进家里，他奶奶哭着说是他回来看他们了，然后去算命。算命的告诉他的家人，因为年幼，他在阴间受尽欺负，他要他们多烧些纸钱，让他得以温饱，免受苦难。

这些话，都是陆陆续续从村里人的口里听到了。虽然带着浓重的封建迷信色彩，然而对活着的家人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

男孩渐渐被人忘记，或许看到长像酷似他的妹妹时，才会想起他短暂仓促的一生。至于那两位姐妹，后来变得异常沉默，不爱合群。可能那时受到太多指责，心灵背负上沉重的枷锁了吧。而我在那幼小的年龄里，第一次亲眼目睹了身边年幼生命的消逝，明白了生命的脆弱与可贵，更加珍惜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