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西右玉带回来一箱柿子。留在右玉时我几乎天天要买柿子，四个柿子两块钱，六个柿子三块钱，而且是我喜欢的单层柿子。小小的、扁扁的，圆中带方，整整齐齐地码一大片。我路过那个十字路口看到这一大片整整齐齐我就走不动道了。快熟透了的柿子在阳光下显得有点半透明，既透明又浓厚的橙，在这片朔风呼啸的黄土地上是明艳又安详的存在。这么美的作物我无法对它视而不见，柿子躺在塑料袋里，我拎着塑料袋。回宿舍的路上我脚步轻快仿佛拥有了全世界，其他人看我这样就了然说：“又买柿子啦？”“是啊。”我回答道。
况且右玉的柿子太便宜了，应该说右玉的水果都很便宜。我总在想两块钱我买到的是什么，是小心翼翼剥皮的快乐，还是蜜一样的汤淌在手心里的快乐，还是想象，它们从怎样的土壤里破土而出，历经风雨，虽然可能没有什么雨水给它经历，那就历经浇灌。想来想去我觉得更像是赎回，因为这快乐原本就是我的。我还想右玉的村民要这两块钱做什么呢，两块攒成十块，十块攒成一百块，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干粮、肥料、种子、羊羔、驴车。我想了解这两块钱的前世今生，只可惜还不等我开展一些秘密调查，我们就坐大巴车回了北京。
回到北京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任和阿翔发了消息说我给她们带了柿子。我自己留了九个，其余的给她们分。我们决定折中一点在老任的学校见面。综合类大学的人气儿可真旺。这天北京风好大，我颠着柿子走在道上，感到自行车一辆接一辆从耳边呼呼呼地擦过。我还听见路过的一辆跟另一辆说：“为了缓解本校自行车拥堵情况，小老弟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翘课……”
因为错过了食堂中饭时间，我们去老任的专业教室吃了个外卖，猪蹄儿饭。翔坐我邻座，老任坐我对面，我说这样好像以前吃食堂，她们说是啊。在教室里老任把柿子分成两份，一份她留着，一份装塑料袋里翔颠着。然后我们去唱歌，在ktv里我们专心致志地完成了一副我带过去的沙画，翔还拍了视频。以前每当我们干个什么有点傻的事的时候，她总是负责记录。唱完歌出来天黑了，打算去肯德基，路上发现我把柿子落在ktv了，翔把鸭舌帽摘了跑回去拿。到了肯德基坐下我发现我把老任带来的一个大石榴拿掉了，我舔干净手指上的鸡翅渣就跑出去找，最后发现石榴躺在红绿灯路口的马路牙子下，裂了。失而复得的心情让我迷失方向，往回跑的时候差点跑过。路上还想了一下要不要跟她们先假装没找到，最后还是没有假装，我的傻笑早已被玻璃窗出卖。我觉得今天真是不寻常的一天，因为我平时不会这么丢三落四，更罕见是失而复得。在肯德基里我们围坐一团聊天，话题主要围绕平时目睹的一些现象和人。偶尔沉默降临，主要是因为说到前路不易，而志同道合者寡。那些不合时宜的美德，就像马路牙子下的石榴，带着裂缝，沾了脏水，被遗失在车水马龙里。
也许是太久没见，我们都有很多话讲。十点多的时候翔说怕太晚学校澡堂关门，后来发现别说澡堂，地铁也没了。于是翔折回来跟我一起回了美院，宿舍里有张空床。翔那份柿子颠破了一半，好在我留在宿舍里还有完好的。于是我把给翔的柿子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这么美的作物怎么可以随便用塑料袋装。第二天一大早翔就带着柿子回了学校。也挺奇怪的，一共三十多个柿子，三个人分也就十几个左右，我却觉得翔那份好多好沉。翔走后我起床吃了俩柿子，并嘱咐翔不要又在路上弄翻盒子。然后我感到一切要紧的事已经做完，剩下的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
右玉的十天没有留下痕迹，尽管我早知道时间是点状的，却还是希望找到一些过去的残象。如果我能对一些很多人为之激动的事情感到激动，也许就不用挖空心思去试图抓住一些平凡易逝的丝缕。比起世间的规则我更信任我的感觉，如果它欺骗我那就骗吧。我保护我的柿子，如果一个破了，我就吃了它，再擦干净其余的，把它们挪进一个更牢固的盒子。
2018.9.30 Tsuru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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