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组全员恭恭敬敬地向客户工厂负责人九十度弯腰鞠躬，直到客户一个接一个完全出门后，所有人才重新直起腰来。

九

丽水是韩国的一座海滨城市，位于韩国南海岸中心，是韩国第二大工业经济区，拥有人口三十万。我国的浙江省也有一个丽水市，在1993年，浙江省与全罗南道（道为韩国一级行政区，相当于中国的省）签订友好交流协议书，经由双方中央政府批准后，浙江省的丽水市与全罗南道的丽川市结为友好城市。1998年，韩国将丽川市、丽水市和丽川郡合并为现在的丽水市。或许是觉得两个丽水市在一起会犯冲，于是新合并的韩国丽水市重新与中国的威海市结为友好城市。在2012年，丽水以“有生命的大海，会呼吸的海岸”为主题承办了当年的世界博览会，为丽水在国际上打出声誉。在同年的综艺节目《SUPERSTAR K》中，以黑马姿态亮相最终夺得亚军的Busker Busker乐队以一曲《丽水夜海》让更多的人知道了丽水这座城市。我在丽水下榻的MVL酒店，就在当年世博会场馆旁边。

《丽水夜海》MV

星期二早上六点五十被闹钟叫醒，拉开窗帘，天已经大亮了，深蓝的海面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极其妩媚。洗漱完毕后和昌旼与惠援约定在酒店大堂集合，今天是做安全测试的日子。我们一行三人打车到达工厂，刷卡登记之后，我们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工作人员给了我们一堆关于工厂安全的材料，和惠援与昌旼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关门离开。我问惠援刚刚工作人员说了什么。“他让我们先认真读一下材料，他去取考卷，稍后回来。”惠援坐在我的左手边，我们和昌旼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所以这个材料上都写了些什么注意事项？”“来，我们一起过一遍。首先是在工厂里不能玩火，如果要吸烟，需要去指定的吸烟室；然后，在工厂里除非突发情况否则只能走路不可以跑动，因为只有在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才可以跑，平时跑动会让别人以为工厂发生了状况；第三，如果遇到状况，防空警报会响起，连续的长音‘哔——’是测试，无需紧张，连续三声‘哔哔哔’，然后静音，然后再一个三声‘哔哔哔’表明有紧急情况，这时要立刻跑步到安全区域；最后，在工厂区域必须要佩戴安全帽。嗯，差不多就是这些内容。”惠援带着我迅速清晰地过了一遍材料的内容。“So easy！轻松过关，现在我们可以聊天了！”说完我看向昌旼，对他说：“昌旼，我在内网上看你从首尔大学毕业后一直在船厂工作对嘛？”

韩国丽水MVL酒店窗外海景  

“是的，我在学校学的是船舶工程，也是在海军服的兵役。我毕业后就去了一家造船厂工作，当时我的梦想就是造出最好的船，然后卖船，然后逐步做到造船厂的CEO。但是后来呢我觉得这个职业方向就不行，没什么特别大的前途，韩国的造船工业与行业规模都不够大。”

“哦？那哪个国家的造船行业最好呢？”

“造船这个行业，像新加坡啊，中国啊，都拥有全球顶尖的技术和非常大的市场规模。”

“是嘛？我完全不了解中国的造船业居然有这么大的规模。那怎么就从造船来到了咨询呢？哈哈，是不是有种被面试的感觉？昌旼，你为什么选择咨询？”我故意压低了声音，装作严肃地问昌旼。

“哈哈！”昌旼爽朗地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我做着做着就觉得还是得往偏向商业的方向去做，光做造船没什么前途。于是我就加入了大宇，那个时候大宇的情况不是很好，基本上可以说处在破产的边缘。但是大宇的CFO成立了一个‘特别运营小组’试图挽救大宇集团，而这个CFO本来就是要准备继任CEO的。于是我想跟着这个人干，等他真接任了CEO，那我在集团也会有一个不错的位置。结果这个‘特别运营小组’也没干成，很快公司就现金流断裂了。我觉得情况不对，就跳槽到另外一个造船厂了。在我跳槽六个月后，大宇就倒闭了。在新公司又继续干造船相关的工作，我也是驾轻就熟了，算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圈’，于是我每年都能加薪升职。可是我一想，如果这么一直干下去，那不和我之前没什么区别了吗？我还是想做一点更加商业，离钱更近的工作，最好还和造船相关，于是我就面试了我们公司的战略执行组。结果虽然最后进到了终面，但是也没有拿到offer，于是我就去了安永做咨询，找我进到安永的还是我们公司出去的一个合伙人。我在安永做了不到一年，等到过了面试我司的冷冻期之后，我就又申请了战略执行组的职位。由于我已经到了终面，所以再次面试不需要经过前几轮，可以直接面试合伙人。这一次我顺利通过了面试，就来了我司，这周刚刚是我入职的第五周。”

“你之前在长江商学院读MBA是什么情况？”

“那个时候觉得中国机会多，钱也多，于是就想着去读个MBA了解一下。我选的项目一共14个月，刚开始的时候感觉北京不错，后来越来越想尽快离开北京。”

“为什么？”

“哎，在商学院里和很多的富二代接触的多了觉得很受不了。这些富二代们觉得什么事都得自己说得算，完全不讲任何的商业逻辑。在课上做一些案例分析的时候，明明企业负债累累已经不行了，但是这些富二代小孩们还说我们要多投钱让这家公司起死回生。我非常无语，这些孩子们思考问题毫无章法和逻辑，只是摆出一副‘Because I said so’的样子。如果我是老板来管理这帮孩子还好，但是基本上现实情况肯定是反过来，我要给这帮孩子打工，那我真的是受不了。于是一毕业我就回到了我的老家釜山，后来发生的事刚刚都讲给你了。”

昌旼讲完他的故事，工作人员推门进来，递给我和惠援一人一份考卷。我照着惠援的答案抄了一遍，签好了名字和日期之后交给了工作人员，顺利完成了安全测试。

大宇造船破产

测试结束后，我们一行三人走路回到办公室和项目组会合。午饭前我都在和艾文讨论有关建模数据的问题。在一个建模导向的项目上，通常来说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时间都要花在整合清理数据上。而真正的建模只占项目不到百分之十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则用来优化模型。对于应用机器学习方法做预测模型基本只会用到现成的算法：多元回归，随机森林或者是梯度增强。数据分析师会应用现有的R或者Python提供的开源包来校准模型参数，因此绝大多数的时间都会花在数据清理以及变量选择上。对于已有的现成算法，数据的质量直接影响到模型的表现，正是所谓“GIGO”法则——Garbage In，Garbage Out。经过分析，我们决定采用十年的数据窗口期，由于传感器生成的流程数据是以毫秒为间隔，我们将数据合并到以十分钟为间隔。有了这样一个大方向，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将不同来源的数据对齐整合成一个“主数据”——所有后续的变量选择和转换都将以此数据为基准。十二点零五，项目组七人像是提前设定好的闹钟，一同起立穿好外衣奔向开往食堂的大巴车。午饭是同样的节奏：下车，排队，打饭，找座，用餐，取水，擦嘴，上车。一系列的准军事化动作在项目的第二天已经成为肌肉记忆，我为自己能如此迅速地融入客户的企业文化感到惊奇。

今天是项目组和客户的工厂负责人汇报项目前三周的进展的日子，下午三点，项目的ED，合伙人张杰和见习合伙人山鸡来到了项目组的办公室。张杰看上去十分年轻，有一点胖胖的脸总是挂着一丝笑容，一副同样圆圆的无框眼镜透露出一点书生气。张杰走到我的座位旁和我握手，说欢迎我来到韩国加入项目组。山鸡还是老样子，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美国，他在波士顿办公室的白板上给我大致描绘了一下项目的大致情况。

九十度鞠躬（图片来源于网络）  

和客户的会议定在下午四点。客户陆续来到项目组的办公室，坐在长桌正中间位置年纪最长的就是丽水工厂的负责人。在韩国这样一个等级鲜明的国家，连开会的座次都非常讲究。同样对标客户的座次，合伙人张杰坐在长桌居中的“尊位”，山鸡作为见习合伙人坐在张杰右手边，项目经理成熙坐在张杰左手边。然后是项目组成员按照级别和年龄分开两侧各自就坐。我作为远方来客，坐在了长桌最远的角落，而翻译惠援坐在我旁边。由于会议全部用韩语进行，翻译惠援给了我同声传译的耳机，我戴好耳机，周围的环境背景音是成熙用韩语给客户做的汇报，耳机里是惠援的英文翻译。这是我第一次用到同声传译，耳机里外的语言反差给了我十足的新鲜感。由于项目刚刚开始不久，并没有那么多需要汇报的内容，会议上更多的是工厂负责人向项目组提要求。负责人要求项目组不仅仅要做好项目工作，另外还要更多的带一带客户的数据分析师，让他和我们一起工作，这样可以了解更多的细节，在项目组撤离之后更容易交接上手。从这短短的二十分钟的会议当中可以感受的到韩国的客户有更多的控制欲。作为甲方，他们喜欢作为高高在上的一方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来满足内心的控制感。在项目开始前，客户就要求项目组从周一到周五都要在丽水工厂工作，而咨询传统上都是周一到周四在客户公司，而周五通常都是回到首尔的办公室工作。张杰欣然同意了客户的全部要求，客户非常满意，于是会议圆满结束。工厂负责人起身，然后客户与项目组也全员起立，坐在工厂负责人左手边的客户员工微微弯下腰将负责人的椅子向后拉开，然后负责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办公室，客户一行低着头跟在负责人身后，待负责人走出房间再一个接一个跟在后边离开。项目组全员恭恭敬敬地向客户工厂负责人九十度弯腰鞠躬，头的位置随着负责人走动而移动，最终锁定在面向办公室房门的方向，直到客户一个接一个完全出门后，所有人才重新直起腰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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