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胖三
在中国特别是在中国的农村,过年应该是最热闹的。小时候我总是盼望着过年,长大后虽然觉得整个年味淡了,但我还是喜欢过年的时候,而且一般都会在老家过年。今年也不例外,我不远千里从北方到南方的老家,为的是与家人团聚,见见儿时的伙伴,走亲访友感受新时代的年味和人情世故的冷暖。
刚进门发现家里好多人,比往年热闹。原来是爷爷上半年大病了一场,下半年这些外出打工的叔叔伯爷左邻右舍回家后就来看望爷爷。我放下行李就忙着和大家打招呼。
“大侄又回家过年了。”听声音我知道是胖三叔来了。胖三叔一进屋就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香烟满屋散,那气场那派头不减当年,只是没有了先前的神态。年轻的阿强接过香烟仔细瞧着,嘴里念着“红塔山”,那表情好像是不太熟悉这香烟牌子又像是有点不屑,再倒过来看看香烟叶子,皱了皱眉毛,然后亮出一包和天下香烟笑嘻嘻地对胖三叔说:“还是抽我的吧。”胖三叔露出有点难勘的神色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然后摆摆说:“你们抽,我不抽,我抽红塔山抽惯了抽了几十年。”
说起这红塔山,还真是能勾起一代人的记忆,红塔集团的掌门人褚时健走了,他留给人们的记忆却是永久的。也不记得是哪年过年的时侯,胖三叔在外打工回家,穿着喇叭裤,做了个波浪头,上身套件牛仔马夹,腰里挂个BP机,手里拿着大哥大,嘴上叼根红塔山。满脸堆着笑,眉缝里都是笑意,那样子神气得很。记得那时是在众堂前,胖三叔拿了两包红塔山满堂散,抽烟的接过烟左瞧瞧右看看总舍不得点着,不抽烟的也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全是羡慕的神情。我那时还在念书,心里想着以后也要像胖三叔一样风光。胖三叔那时可是我们村里的风云人物。我们村的第一栋洋房子是胖三叔家先盖起来的,当然现在也是最旧最矮的房子。如今的胖三叔坐在我家堂前的一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红塔山的香烟,很少有人和他搭讪,和以前大家都围着他转绝然相反,他自己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筒值是判若两人。胖三叔大口大口地吸着烟,那烟圈一环扣一环袅袅升起,由于人多嘴杂,本来就有点沉闷的空气里,缭绕的烟圈久久不能散发开来,仿佛将胖三叔的传奇人生连成一片。
胖三叔的传奇还得从他的名字说起。我没有吃过生产队的大锅饭,但听过吃大锅饭的故事。那时人们吃饭没有什么讲究,普遍都吃得比较快,大家都吃得快时,盛饭就有讲究了,因为僧多粥少。胖三叔盛第一碗饭时盛得跟别人差不多,盛第二碗时就盛大半碗饭,到盛第三碗时会扎扎实实地盛一碗。这样胖三叔每餐都能吃上三碗饭。大家都瘦下来时,他就显得更胖了。“胖三”这外号就是那时人们给取的。
一个在特殊时期都能吃胖的人,当改革开放的春天到来时,便会如鱼得水。1979年,有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划了一个圈,这个圈就是经济特区。胖三叔是第一批去特区打工的农民。他在家会做木工,运气也比较好,到深圳的第二天就进了“深圳华侨家俬有限公司”。这可是深圳特区一家大型合资公司,董事长是位台商碰巧又是我们村的,胖三叔很快套上近乎。那时的台胞也是“近乡情更怯”,董事长隔三差五就会找胖三叔询问家乡的情况。正是这层关糸,加上胖三叔脑子又灵活好使,他很快被提拔当车间主管。工资待遇好得是连他做梦都没想过的。胖三叔是个苦命的娃,七岁丧父十岁丧母基本上是由我爷爷抚养成人。俗话说爷死崽乖。胖三叔懂事得早,从小就吃了不少苦,所以他非常珍惜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工作特别卖力。鉴于他在工作中的突出表现,几年后董事会又推选他当营销部经理。工资待遇又上了一个档次,拿的是年薪。他在经理的位置上又勤勤恳恳地干了几年,他淘的人生第一桶金是这样满满的。作为农民工,资本的原始积累也可称得上是“深圳速度”。
当那位老人再次来到南海边,来到昔日的渔村时,老人号召全国人民“胆子要更大一点,步伐要更快一点”。胖三叔深受启发和鼓舞,胆子真的大了,步伐真的加快了。他在“深圳华侨有限公司”从车间工人到主管再到营销部经理,不仅熟练了家俬的生产流程,而且熟悉了销路积累了一定的人脉。他有个大胆的想法:自己干当老板。很快他从关内来到关外,在横岗找了块空地建了厂房,办起了家俬厂。手续办得很顺利,生意也是异常地红火。不出几年,胖三叔的固定资产就上千万了。从一个贫苦农民到千万富翁,这条路走得太顺畅了。胖三叔也几乎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这一点很可怕,因为当金钱点燃人的欲望时,金钱的膨胀远远跟不欲望的膨胀。金钱点燃欲望后又会不断刺激欲望,欲望也就会无限地膨胀。
人的贫苦出身有时是好事,有时又是坏事。发迹后的胖三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忘了本更不会忆苦思甜。他开始了刺激而享乐的人生。刚开始他为把资本的雪球滚大,就用闲置的资本炒股票。内行干外行,效果还不错,资本又翻了一番,但他嫌炒股周期太长。澳门回归前后,听人说赌场的钱来得快而且刺激,胖三叔很感兴趣。第一次就携带了大量闲置资金去澳门豪赌了三天三夜,运气也不错赚了不少,但这是一条不归路。尝到甜头的他,没过几天又去了,结果输得一踏糊涂。他的钱虽赚得有点容易,但毕竟是吃过苦来的人,他并不甘心,所以很快又携巨款去了澳门扳本,结果又是血本无归。赌场的失意又突破了他的其他人生防线,特区的灯红酒绿花花世界的大门,早已向有钱人敞开着。他开始光顾KTV、唱歌、喝酒,主要是撩妹,从深圳到东莞、厦门,整天魂不守舍,甚至做梦都想着厦门的“红楼”,只可惜不够资格。后来他干脆一个二个三个地包二奶。胖三叔的钱赚得并不是很容易,但去得太快。很快,由于疏于打理,他的公司效率低下慢慢由蠃转亏,投资的股票也被套牢。而他不断膨胀的欲望又需要大量的金钱来不断刺激。到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一个小企业,小股民是不具备抵抗这种风险的能力的,胖三叔的公司也彻底倒闭了,而且他是负债累累,灰溜溜地回到了老家,从此一蹶不振。
“大侄你等下过来我家玩,我先回去了。”胖三叔客气地跟我打招呼要走了。我知道大家都冷落了他赶紧回答:“好,好,好的。”胖三叔走后,我看着堂前一角满地的红塔山烟头,又陷入了沉思。改革开放的几十年,既是泥沙俱下,又是大浪淘沙。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胖三叔一样由农民工成为爆发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褚时健那样在遭灭顶之灾后由“烟王”华丽变身成“橙王”。谁知道有多少改革开放以来树立的典型倒下了呢?更不必说胖三叔这样的小人物。在时代的大风大浪里,又有多少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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