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

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大约是四年级，寄养在大姑家里，二表哥上了大学，卧室就空了出来给我住。

我姑妈有两个儿子，分别大我十一岁和十岁，二表哥聪明伶俐帅气，不怎么用功，却轻松进了湖南大学，大表哥复读了三次，依旧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而眼镜却逐年厚了起来，在厚镜片的映衬之下，人也愈发木讷了，我成天看着他攒的故事书，他大部分时间赋闲在家里，整理他的邮票，剩下时间背英文单词。

我姑父是工商局的领导，曾想让我大表哥就这么不念了，弄到百货公司里做个经理。

但是我姑妈不待见大表哥，弄到百货公司做经理这事儿也给她否决了。

没多久，我便听说大表哥要出国了，去美国。

我对美国的印象，在当时，和福州差不多一样的陌生遥远，只晓得是个远方，隔了个大海，那里很容易赚到钱，去那边的路途很艰险，但是大多人总能到达彼岸，我生长的地方，是有名的偷渡之乡，这便是美国给我的第一印象了。

有天中午，放学回家，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女人，具体年龄看不出，反正是“大人”，卷曲长发，金发碧眼。

那时候，我生命里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没有这么漂亮和洋气的，废话，洋人，当然是洋气。

女人们一句话不说，我埋头吃过午饭，就回自己的卧室了，看看童话书，时间到了，便去上学了，走的时候，看见她俩还坐在沙发上，大表哥和她们聊着什么，没人搭理我，我默不作声地走了。

再后来，大表哥出国了，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妈说，他是做假结婚出去的，那天的两个女人里，有一个和我表哥做了名义夫妻，然后跟着她去了美国，总花费，是两万美金，大表哥还卖掉了所有的邮票，痛哭一场。

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我拿过最大数额的钱，只有八百块，累计四年的压岁钱，后来拿去买游戏卡带了。

大表哥出国之后，经常能从我妈那边听到他在美国的经历，这些话，大多是我姑父同我父亲讲的，我父亲再和我母亲说，虽然寄养在我姑妈家里，但是我姑妈从不和我提起大表哥，每天她悠哉悠哉从石油公司下班后，就乐呵乐呵看电视，无事一身轻的感觉。

我从我妈那边听到的，故事却很是传奇。

大表哥去了美国后，在唐人街打工，一开始给人送快餐，再后来有几次给黑人打劫了，拿枪指着他的脑袋，抢的就是炒饭。

这事儿发生了好多起，他再也不敢送餐了，在餐馆上菜和洗盘子，也兼职做翻译，代人写书信。

就这么过了好多年，等我上高中的时候，听说他开了个餐馆。

上大一的时候，他结婚了，是回国娶的一个相亲的，婚后就带到美国去了，但是过得不是很幸福，听说女方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女的太顾着娘家，把持着财政大权，不停给她弟弟送钱。而我姑妈也做得不地道，把大表哥婚前赚的所有钱，都给我二表哥在福州买房子了。

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听我妈说，他在美国买下一栋楼房，有五层楼，大部分用来出租，楼下作为新开的餐馆的店面，人手不够，姑父姑妈都去美国帮忙了。

我毕业后，见到了他的儿子，英文叫“David”，很乖很乖的样子，是我姑父带回国玩的。那些天，就住在我家里，我姑父在饭桌上和我们说，我大表哥苦了一辈子，现在还是继续吃苦，从没享过福。

临走的那天，我发现David的大拇指的指甲淤青了，便问怎么回事，David说，前天被门夹了。我说，那怎么不讲。他很慌张地说：“不能说，爷爷要是知道了，会生气，他身体不好。”

David那时候才五岁。

之前一直听我妈说，我姑父姑妈在美国，把David当做心肝宝贝来宠爱，冷落了David的姐姐，July，我没见过July，据说当时13岁的她，比较叛逆，学着黑人女孩子的打扮，传统的老一辈人，自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David了，就跟我大表哥一样，消失在远方国度里。

又过了八年，我的儿子都已经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