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一定是个怪可爱的小老太婆。

      眼看着，我在山城生活了三十五个年头了。除去在邻市求学的四年，我一生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这儿度过的。无论是特别艰难、特别难熬的日子，还是那些美好的、难忘的经历，无一不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当我老了，白发苍苍，面容衰老，我的故事依然无人知晓，我的心还是稳稳地扎根在这里。

      记得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一个人去西安。返程的时候只能买到站票，困到眼皮都撑不起了，还是强忍着睡意，摇摇晃晃地听着大叔大婶们唠嗑；毕业旅行时，从神农架返回宜昌，买了回家的车票后，口袋里只剩下四块钱，颠簸了二十几个小时，滴水未沾……每一次出行都兴高采烈，而途中的不可预料在所难免，最暖心的是，远远望见在站台外等候的家人。往后余生，我依然要怀揣着美好的向往与追求，鲜衣怒马，快意人生。当我老得走不动了，回到我的小山城里，坐在阳台或庭院里发呆，想着旅途中发生的很多很小的事情，乐呵着、叹息着，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当我读初中的时候，我想到：人的安全感都来源于对生活掌控能力的不断提高。越长大，就越坚信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拖着走。当我老了，大半辈子过去了，我执拗的性格和犟脾气也都归于平和。春深日斜，我这个怪可爱的小老太婆，体态不再轻盈，依然想学孩童般戏耍于花丛中，但哪怕再有精力，我也不再理会红尘嚣嚣与驱驰徙倚之事。

      我会想起我的小时候，老屋门前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两三树杨桃。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绿叶中藏着的红色小花与青青的杨桃，勾起舌尖上酸酸甜甜的儿时回忆。远处的竹林间植着几株桃树，从晨光熹微，到日光倾城，至余晖漫撒，轻风起而落英缤纷，明月自若飞花缱绻。追忆豆蔻彼年，烟萝一梦，心境也回到心未曾蒙尘的年少。

      可知道，今日提笔铺文的我，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中年“无望”的崖口。经年蹉跎，或将熬成一个寄情文字、藏情于工作的知识分子。平凡，却不甘于平庸。每次遇着谤我、欺我的事，便默念“拾得云：……不要理它”。我不担心岁月流逝、年岁渐长，我相信着，当我老了，那些让人难堪的、气愤的记忆，早已散在轻风里，飘在微雨里。过眼烟云的是我，因缘聚散不必谁。

      更何况，眼见着七彩山城的秀美风光、清真山水，口中念叨着“暧暧风烟晚，路长归骑远”这样的诗句，无法不热泪盈眶啊！“为人烦恼终无济，大道还生欢喜间”。大北山区春色醉人，榕江南河秋水醉月，古镇古村落绿荫冉冉，黄满寨瀑布风光无限，“闲云不系从舒卷，飞鸟无机任往来”……时时治愈着我、振奋着我的精神。我喜欢的那些诗词歌赋、琴韵水流，一生都在撩拨着我的心弦，牵惹着我的情思。人生在世，出身有高贵卑微，地位有高显低下，但读诗习文没有门槛，心性高远总能同一。

桐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当我老了，这世间一切的一切，依然让我心生欢喜。我深沉地爱着这片养育了我的土地，也开心地想象有那么一天，你们见到在美丽山城渐渐老去的我，坐在摇椅里，啃着手里大个的杨桃，笑骂几声身边疯跑戏耍的孩童，眯着眼看庭院里盛开的月季，神情好自在。懒于说教，不谈往日，或偶有惊人之举天真句，让人笑：真是个怪老太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