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往事

愚人往事

  1

  搬家那天正好是愚人节，电视里噼里啪啦播放着有关新闻，打开电脑，满屏的纪念哥哥，纪念经典。张国荣去世那年，我还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学生，并不知道跳楼那个究竟是何许人也。后来年长到二十左右，我才慢慢听张国荣，看张国荣，感受那个时代。

  哥哥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孤独，就像我此刻一个人孤独得整理着行李。除了一些衣物，还有很多零碎的物件，这些年我都舍不得扔掉，有未寄给初恋的信，有闺蜜送的杯子，还有朋友送的书……所有的东西我都要一一整理完毕。在异乡的这些年，房价总是漂浮不定，因此搬家也成了家常便饭。很多曾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东西也陆续在搬家途中丢了，留在自己身边的物件越来越少，就像挚友一般。

   我一直相信人和物品之间是存在是某种缘分的。当我快要整理好一切的时候，我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只不再跳动的女表上，眼前闪现出了一个白衬衫少年，温润如玉石般的对我笑着。那是很久远的岁月了，是我悄然逝去的昨日。

   我高一时有个特别讨厌的男生，他就坐在我的身后。每次都喜欢在数学课上用圆规戳我的后背，叫我不要动；又或是趁我和同桌女生聊八卦的时候揪我的辫子。遇到他，我的人生好像天天都是愚人节。他有个很贱很严肃的名字，叫做柳正道。同学们都叫他“正哥”，因为他长得还算对得起祖国。

   那时的我很胖，胖到连我都嫌弃自己。隔壁班的那些男生在学校看到我都会指着我说：“看，那就是高一（2）班的小胖妹。”青春的光鲜大多只照在了那些漂亮又成绩优秀的女生身上，像我这种胖女生往往是被别人以异样的眼光给予对待。我承认我从不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因为太自卑了。因为胖，我少了很有朋友。连吃饭的时候都会有人指指点点说，你瞧她那腿和大象腿差不多。我也有很多心事，可从没人来倾听，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不爱说话。

   虽然在那个白衬衣白球鞋，不知情为何物的青涩年华里，我最讨厌正哥，但也只有正哥这样一个男生愿意来主动接近我。

                                     2

  正哥老是喜欢捉弄我。有次上语文课的时候，因为他的恶作剧，语文老师让我抄课文五遍。我生气得抄了一段又一段，身后的正哥却沉默着不知道再犹豫什么。

   在那个情窦初开的高中，我也暗恋过一个男生，他成绩好，长得也好，打篮球的样子真的是那么的让人移不开眼。虽然我是个胖女生，但我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我轻轻的写好了一封给男神的信，其实也不能算情书，只能算是一封自白。毕竟我心里知道喜欢男神的女同学太多了，光凭身材就能让我陷入无尽的自卑中，更别提成绩了。不管我多努力，都无法企及他的脚步。

    那封信我本就不打算送出去，因为真的没有勇气。后来的有一天体育课后，那封信莫名丢失了，可把我急疯了。当我看到正哥手里拿着那封信，我都傻了。那天，我看见他全班宣传，听着他读着我的个人隐私。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你怎么能够翻我的课桌！”丢下这句话，我就落荒而逃了，耳边依旧充斥着各种刺骨的嘲笑。

  “咦~她这么胖又长得不好看，怎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

   那天，我跑在学校的操场上痛哭，第一次有了要减肥的想法。为了不再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也为了自己的自尊心不再因胖而受伤。

   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后来的日子，我都没再理过正哥。直到有一天，正哥给我写了张纸条说：对不起，董诗艺，我真不是故意的。

   大抵学生时代的男生都差不多，只有闯祸了才会知道自己的错。明明是想讨女孩子的欢心，却总是绕许多弯子，搞很多恶作剧来展示自己的牛逼。

   我当然还是没有原谅正哥，因为我是真的讨厌他，真的。是他让我的自尊心一次次的被别人践踏。

                                    3

    高三时，因为一场考试，人心惶惶。大家都开始过上了七堇年所描述的“一手撑着深不可测的夜，一手写下无处倾诉的话”的生活。也许是真的感到无形的压力，我的体重也直线下降。渐渐地，大家都不再关注我，总是各忙各的，为了青春最后的兵荒马乱做准备。可就在高考前夕，正哥却忽然不见了。有人说他出国去了，也有人说他家里有事……太多流言，无从查实。谁也不知道正哥去哪了，直到高考结束，毕业典礼他都再也没有出现。

 他消失后，我的内心其实是有些小窃喜的。因为他不在，就没人欺负我了。七月初，我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放假时，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是正哥。消失那么久的他竟然出现了。而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董同学，你能来第二人民医院302病房看我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那时我的脑海飞速旋转，这该不会又是一次恶作剧吧？到底去不去？可他在医院干什么？生病了？当时太多的问题围绕着我，我还是去了。

   当我推开病房门，看到病床上那个脆弱的他，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都快认不出正哥了，以前那飞机头现在都没了，面容憔悴了不少，还戴着帽子。

  “你瘦了，的确瘦了漂亮。”正哥看到我，淡淡的笑了。

      “你怎么了？”我皱着眉问。

   正哥低下头，若有所思的回答：“也许是我一直欺负你的原因，连老天都看不惯我，所以让我得了胃癌。”

  “胃癌？”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董同学，我一直知道你讨厌我，可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之所以做这么多，是因为想和你做朋友。”正哥苦着脸，回忆道，“开学的时候，你总是独来独往。别人都是有好朋友的，可你没有。后来我们成了前后座，我不想你再那么孤独，你想做你的朋友，可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所以……”

 我眼里泛着泪光，听着正哥叹息着继续说：“我怕以后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我摇摇头，强忍着情绪回答：“正哥，我原谅你。”

      “那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了？”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

   彼时的正哥从一侧拿出一只礼盒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只女表。“这只手表是我很早以前攒钱买的，那时想和你做朋友，想送你手表，可总是惹你不开心，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

   我苦笑着，这才发现之前太多的日子我都在讨厌正哥，从不知道他的这番心思。恍然之后，内心充满愧疚。

       “正哥。”我淡淡的酝酿着，“谢谢你。”

  “朋友之间说什么谢，以后常来看我就成。”

   告别了正哥，我戴着手表走在路上感觉夏天的烈日不是那么炙热，可眼泪却啪嗒啪嗒流个不停。期望正哥可以快点好起来，毕竟他是第一个真正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的男生。

                                   4

    正哥的病情反反复复，我上了异地的大学之后就很少去看他了。我只知道在我大二那年的初春，正哥最终还是抵不住病痛，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天，看着那只手表，我哭了一遍又一遍。同宿舍的室友看我哭红的眼睛，还笑说：“愚人节你是被人骗了吗？哭得这么伤心。”我这才惊觉那天是愚人节。哥哥的忌日，也是正哥，你的忌日。至此，我把你送我的手表珍藏了起来。

    大学之后，再也没人说我胖了，当然也再没有正哥这样的朋友了。我的日子过得平实多了，我不再怀念那个胖胖的自己，我只会偶尔想起坐我身后的正哥。

       愿你在那快乐幸福，永无病痛。

   毕业后，我还是一个人留在了异乡闯荡。搬家过很多次，也丢过很多珍贵的东西，唯独你送我的手表，我还一直留着，藏得好好的。我不想追忆青春里任何一件自己丢脸的事，但我唯一不想忘记你。

                                   5

    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来不及伤感，我默默的整理好所有的东西，提着行李箱下楼，等待车子的到来。生活嘛，只能向前走。

   稍稍安顿好新家的一切，我就去给女表配上了一块新电池，重新戴在了手上。我把女表贴到我的耳朵上，听着它的跳动，另一个手摸着我的胸口的心跳。

     又一年愚人节，有人只记得恶作剧，有人惦记着哥哥，还有人想念她的朋友。

        正哥，你在那这些年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