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尼采

作者: 吴晓祈 | 来源:发表于2018-01-31 21:31 被阅读0次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有一种惴惴不安的心理,生怕招致这样的质疑:你读过几本完整的尼采著作?你对尼采哲学理解多少?你能说出哪些担保并非拾人牙慧的见解?……倘若经人如此质问,我恐怕真要瞠目结舌、羞愧难当。

    然而,且慢。据我所知(这话或可表明我自知难免孤陋),尼采作为一位从未刻意建构其哲学体系的哲学家,他的所有思想更多的诉诸一种散文式的感悟,而非诘屈聱牙、令人望而生畏的晦涩文字。从这一点看来,也许可以说,尼采是一个不像哲学家的哲学家。他作为一个生命价值的追问者,向来反对只知埋首故书、钻研学术的所谓学者。

    我之读尼采,正非以钻研学术者自居,不过自觉从尼采的文字中获益良多、颇有感悟,关于人生现象、生命价值也偶有同感或思考罢了。因而,倒不如说本文重在“我读”,而非“尼采”。故而不避浅薄,姑妄言之。

    是为序。

    2013-08

    一、孤独的灵魂

    “如果一个人甘愿遗世独立,在自己周围筑起自足的篱笆,那么,哲学总是准备好使他更加孤立,并且用这孤立把他毁灭。”这使我想起他。

    我想起曾经与他的交谈。在我还不甚明了某种孤独时,他已经为一种难以言传的孤独所攫住,在偶尔的语言交流和眼神交汇中,我有时会遭遇一种莫名的震颤,隐约地感到:那是一种更深的孤独。我自己知道,有很多无从言说的东西,询问是不恰当的,而我也没有合适的语言。我曾经默默地关注过他那种孤独的沉默,我也知道他对我之所想也有所感知。只是他也深谙表达孤独的无谓,终于还是默然。

    我深知对于一个孤独者而言,在他摆脱孤独的阴霾之前,文字或许是他得以聊慰孤独的唯一凭借。于是我从仅有的一点文字中尝试走近他,即刻感受到一种对于我而言危险的吸引。他曾坦言自己尝试过摆脱孤独,把自己置于人群之中以求“遗忘”孤独,然而徒劳。他更表明对我的处境的羡慕:既自得于人群之中,又不失孤独的习性。我当时只是沉默。现在想起,那时我又是多么向往而又恐惧他那更彻底的孤独啊!

    “在这样的年龄(青年阶段),人会看到他的经历仿佛被形而上学的彩虹围绕着,这时最需要一只引导他的手,因为他突然地、几乎本能地相信了人生的歧义性,失去了迄今为止怀有的传统见解之坚实土地。”

    一颗男性的具有孤独气质的灵魂,从来就在自身深处埋藏着某种未遭启蒙的形而上的精神幼苗。青年的他,只需要一个不期而遇的诱发,灵魂深处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精神的强力即刻得以惊人的生长,释放出一种势不可挡的蓬勃意志。他感到自己置身于前所未有的精神高度上,但随即又为这精神之高所产生的凛凛寒意所震慑。于是他煎熬于灵魂的撕扯就变得不可避免了。他身居高位却岌岌可危。他傲立峰巅却摇摇欲坠。他站在天上却看见深渊。

    我也曾目睹他发自内心的喜悦,甚至想象他也许将投入一种感情的炽热中,从而解脱自我的孤独。我知道有人比我更关注他,也曾揣测过那种不动声色的倾慕,继而欣羡、赞叹、祝愿。然而结果告诉我,他的喜悦不过是瞬间的会心一笑,而她的倾慕则难免自寻烦恼。有时我会想,面对她的热情时,他会袒露自己的孤独以及孤独的无从驱散吗?又或者,他将坦言自己不愿以孤独换取幸福(也许爱情在他的看来未必幸福)?没有答案,但却因而使我更加浮想联翩、难以释怀。当时的我当然难以理解他的选择,而在对孤独有了更多的体味之后,我想我更能理解爱情对于一个孤独的灵魂来说是如何让人不安。

    当一个人能够割舍亲情和爱情的时候,也许在这俗世也可谓孑然一身了。然而这样的孤独,付出的代价如何衡量?这种孤独又将把他引向何方?又或者,这种孤独是否只是一种精神在形而上的宫殿里的迷失?

    不会有答案,我惟有要求自己:到此为止。

    二、向内的目光

    “他(赫拉克利特)的目光向内是热烈的,向外却是冰凉木然的,仿佛只是面对着幻象。”“仿佛只有他才是德尔斐神谕‘认识你自己’的真正贯彻者和实行者,而别人都不是。”

    我想起曾经写下的《致想了解我的人》。当时出于性格的内向以及渴望被了解的矛盾心情所写下的文字,确实简单明了地把自己展示在人前。在那篇文章里,几乎每个字都使人确切地感受到一种情理之中的真实。然而现在若要我再写一篇,我一定无从下笔。让我再次认真地思考自己,我已不再注目于那些附属于“我”这个生命个体的确切的特征,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那些外在于我的个性和灵魂的特征。然而,如果要我真诚地描绘一下我所谓的个性和灵魂的特征,我又显得无能为力。

    在我邂逅乃至开始发掘和丰富我的灵魂至今,虽然不过是短短的时间里,却可以毫不夸张地把我的生命截然划分,修改一句比较时髦的话说就是:自从我发现了自己的灵魂开始,我才遇见了未知的自己。

    自那时起,认识自己、丰富自己便成了我最为自觉而迫切的事,不,成了我灵魂的本能;而这一切都为了有一天我得以成为自己。于是我不再轻易受到生活中纷繁的表象的过多困扰,我逐渐用一种淡漠乃至冰冷的目光照射我周围的生活表象。

    然而,我的目光对外物的“冰凉木然”的观照并不意味着我内心同样的“冰凉木然”。相反,像巴尔扎克说的,热情就像火山的火,又热又藏在里头。我的向内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热烈,这热烈有时使我欣喜,有时又使我备受煎熬。我开始自觉地透过生活的许多表象和自己或他人的种种经历,在一种更多的是流变而非固定的状态中体尝内心萌动的万般感受,感知自我的嬗变。我尝试着将自己的瞬间所感或思考所得用尽可能恰当的语言去表达,竭力捕捉稍纵即逝的感受和灵光一闪的思考。不久之后,我变得善感而敏锐,常常能于琐事中感知内心的颤动。而当我的心灵趋向于丰富时,对更丰富的追求的愿望则相应地增强,吸引着我探幽更多的未知。

    也许我不过粗略地描述了自己如何从目光向外到目光向内的心灵视角的转变过程,最终没有说明我对目前的自己的认识,但这正是我所面对的现实和真相。我从一个自以为确切的自己转变为如今难以确切描绘的自己,有时也难免陷于一种痛苦的茫然中,然而我唯一坚信的是,在痛苦的茫然中挣扎远甚于此前浅薄的所谓自知。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青春可以耗费在这种也许为人所无法理解甚至看来自寻烦恼的挣扎中,但我想我已经从自己的经历中收获某种熔铸于自我生命之中的意义,甚至我对这意义还抱有也许可笑的自得。

    三、语言的困惑

    “现在它(语言)再也不能独立做到这一点:使受需求煎逼的人彼此通报最简单的生命冲动。”我想起顾城的《远和近》: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当一个孤独而热烈的灵魂因心怀热望而小心翼翼地刻意靠近另一个灵魂时,往往感到两心之间的咫尺天涯所带来的落寞。然而,当孤独的灵魂在一个极其偶然的瞬间幸遇另一个灵魂的孤独,感动于另一个孤独的生命的自足状态时,仿佛于其中看到自己沉酣于自我的孤独中时的情状。此时他远远伫足,竟忘了靠近,不觉自己正融洽于人我的孤独之中,他的孤独因这恰如其分的距离和毕生难逢的际遇幸得最热烈而无言的共鸣。

    然而,哪一个灵魂不愿奔向前去,叩问那似曾相识的灵魂呢?哪一个灵魂能够克制住自己生命深处最简单又最高尚的冲动呢?于是他走近,他说话,他以为用语言表达孤独和热望能够实现两个生命的和鸣。然而何须等他开口,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即刻消散了此前所有的孤独的神采。他还不甘心,终于开口。于是,语言打破了沉默的同时,孤独也消逝于无意义的声音中。

    由于深知语言对每一个最简单的生命冲动的传达之无能为力,以沉默回应沉默、以孤独感应孤独、以情感的节制感受情感的流溢,正是深谙孤独的灵魂聪明而无奈的选择。而那些说出了尽是陈词滥调、千篇一律的语言的灵魂则足以见其贫乏和粗糙:人类在其一切痛苦之外,又加上了约定俗成这种痛苦,也就是说,并无情感的一致,却要在语言和行动方面达成一致。

    哪一个表达强烈情感的字词不充斥我们耳目所及的范围呢?爱、恨、痛苦、喜悦、伤心、麻木……多么强烈而极端,仿佛人的情感就是这般非此即彼、简单明确似的。我们谁不会准确地运用这些字词呢?然而,正因这运用的“准确”,又粗暴地剥夺着我们各自情感的独特性,“我们忽略了比较和缓、中间的状态,更忽略了一直在进行着的细微的状态,而正是它们织成了我们的性格和命运之网”。

    我想起当自己心之所感的一切越独特时,越煎熬于准确表达自我感受的困境之中,但仍不甘陷入贫乏无力的语言的罗网之中,宁可冥思苦想一种唯我独有的表达。偶尔翻阅自己写过的文字,也自知代替了原本准确表达某些情感与思考的是越来越不确切的描述。然而自己深知,这不确切正是一种认识上和体验上的提升,是更真实的生命感悟,是情感与思考的“这一个”,而不是任何“那一个”。

    有时确非故作隐晦的表达,只是忠实于情感的真切,不愿拘泥于所谓的约定俗成因而也难免是千人一面的语言沼泽之中。我希望自己:确切地感知、确切地表达触动过我灵魂的一切情感和思想。

    四、灵魂的遭际

    “在选择配偶时,……他们(男人和女人)都不是在寻找补充,而是在寻找自己优点的完成。”“自己优点的完成”,或者干脆说,他们都尝试在异性身上寻找某种自身具备或渴望具备的特质。

    某些女性对现身荧屏的所谓搞女性研究的男性专家的某些言论常常报以不屑乃至气愤的态度,因而甚至断言:男人不可能了解女性,或者傲然表示:女性正无须男人来品头论足。姑且抛开某些专家的言论,说男人不可能了解女性的人,立论若不止于撷取某些专家有失偏颇的言论大做文章,而是更从男女根本差异上加以有说服力的阐述则或有可观,然而我所耳闻(当然,也许是偏听)的却常常不过是某些因义愤填膺而头脑发热甚至口无遮拦的人泄愤式的言论,听完之后心中自觉可笑。

    至于说女性无须男人的品评的人则未免狭隘和缺乏真诚。只要异性之间的相互渴慕未曾衰竭,对异性的评头论足就永远不会停止,至于异性双方是在相互的品评上增进了了解,抑或加剧了分歧,相信不会有举世首肯的结论。毋庸讳言,人生于世,一个尚未勘破红尘、不恋世情的人总是渴望自己能够得到异性的青眼相加、另眼相看。单从这个层面看来,女人正为了争取男人而生活,正如男人也为了争取女人而生活。正是在对异性的品评之中,不论男女都对异性投射自己品评性的目光,以这种目光表达自己对异性的要求。

    柏拉图关于人被劈开两半,终生寻找另一半的说法或许能够使人有所领悟。他说,原始时有一种“阴阳人”,乃是现在的一男一女的合体,后来被天神宙斯劈开两半。从此以后,每个人各自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自己的另一半。这样看来,在属于自己的另一半身上,人寻找的是一种原始意义上的整体性,是与自身相符合而在对方身上呈隐性的特质,即男性身上的女性特质或女性身上的男性特质。因而寻觅另一半的困难就可想而知了。

    “男人的性情是深刻的,他的激流在地下的洞穴里轰鸣。女人感觉到了他的力量,却不理解它。”

    当一个女人出于直觉地感受到一个男性灵魂的值得理解并因而情不自禁地投以注视的目光时,两心之间的距离可能是最短的。但尽管如此,两个灵魂之间却仍然遥不可及。在我看来,心灵的贴近仅仅是两个人身上某种共同的情感需求互相呼应的结果,基于一种人类情感的普遍性之上,因而具有较强的互通性质;而在两个具有独立灵魂的人之间,灵魂的距离则几乎是不可弥合的。这无关爱与否,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各自受困于自我精神的囚域之中,他们也观望着其他灵魂的受困,却同样的无能为力。因而,我们有时觉得:她(他)爱,却不理解,也无从理解。

    那么,对于一个执着于精神追求而难以忍受貌合神离的理解的灵魂而言,婚姻(甚至爱情)对于他岂非几乎是不可能的?也许,只有直到某一天,精神的漂泊终于使他心力交瘁而心生厌倦,现实的威压终于使他渐渐屈服,他才会毅然或无奈地结束自己持久而紧张的精神旅途,从此投入另一种更合情理、也更合世俗的方向和轨道。那时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再也不是精神的归宿,而是尘世的爱和安宁。

    生命渐渐遗忘了灵魂,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现实中脆弱的心灵,自得于爱和安宁。

    然而,必然如此吗?

    我想起高龄的托尔斯泰在八十二岁生日那天重新走上了他的精神旅途,并且在精神之旅中永别了尘世的生活。我更倾向于相信,正是这位伟大作家为了实现灵魂的超越而放弃了自己不堪的尘世的身躯。

    五、最多的爱情

    “当太精神性的男人如同忌医讳疾一般地抵制婚姻之时,他们恰恰最需要婚姻。”我所感兴趣的是,太精神性的男人对婚姻(甚至专一的爱情)的抵制。

    精神追求太高的男人进入婚姻之后,似乎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多了一份“职责”,即对婚姻的嘲讽和调侃。当然,这不代表他们的婚姻生活就一定不美满。形形色色的关于婚姻的嘲讽和调侃中,似乎隐藏着男人性情和精神层面的奥妙。

    西班牙传说中唐璜的形象存在着两种几乎相反的描述,一是把他当作纯粹的好色之徒,一是把他塑造成真心喜欢每一个他所交往过的女子的形象,渴求不同的女性的美是他的天性。显然,第二种传说对于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更有意义。

    长期以来,唐璜式的爱情更多地被人视为纵欲。唐璜一生拥有许多情人,却从不满足于、止步于任何一位女子,而是不断地重复他和女性之间的邂逅、交往乃至性爱的激情。当其中的一位情人向他喊道:“反正我给了你爱情”时,他笑着(这笑里也许满含轻蔑、无奈和忧郁,却未必轻佻)说:“反正?不,不过是多了一次。”

    对于生性敏感而激情饱满的唐璜而言,重要的不是寻找乃至获得一份令他满足的爱情,然后厮守着哪个女子、自足于哪份爱情。或者干脆说,出于他的天性和追求,遭遇尽可能多的(而并不奢望好的)爱情才是他的正途。尽管他跟任何女子之间都没有长期的爱情,尽管他似乎只是匆匆流连于众多女子之中,然而,只要那不是一个垂涎于性的诱惑和欲望(如虚荣)的膨胀之下的卑劣的灵魂,而是一个高贵的、执迷于得到世间最多的爱情的灵魂,他的所为只为满足那颗汲汲于无限丰富的可能的心灵,那么,世间的道德准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也自不惮于因而付出代价。对于唐璜,婚姻(包括专一的爱情)的不可能也许就在于,一旦承认婚姻(或者爱情的唯一性),就等于同时否定他对生命中无限可能的爱情的渴望。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精神追求的死灭。

    加缪把唐璜当作一个“荒诞的人”的典型,分析了他由于自身对爱情乃至人生的荒诞认识而产生的对待爱情和人生的态度和做法,其中不乏赞赏之情。唐璜的做法,正合加缪的行为准则,即:重要的不是生活得最好,而是生活得最多。对于唐璜而言,则应该置换成:重要的不是得到最好的爱情,而是得到最多的爱情。那是一种穷尽爱情和人生的所有可能性的、生命的极致的挥洒。

    唐璜使我不由想起昆德拉笔下的托马斯(顺便说一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值得每一个精神性的男人阅读,当然也因而太早与它相遇未必能够受益,正如我第一次读它,似乎所得甚少)。托马斯也是一个太注重精神追求的人,爱情对于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种形而上层面的满足,是他通过探知女性身上的未知从而探索这个世界的未知的欲望的实现。他孜孜不倦地邂逅每一个女性并与之发生关系,他称与她们之间的关系为“性友谊”。他对女性有很强的占有欲,然而每次做爱之后,他都无法与之共处一室,他必须离开或者把她们送走。他把“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这两种欲望完全区分甚至对立起来,也许他和每个女人之间都有或多或少的爱情成分,然而,那些成分却无法持续地满足他对更多的爱情的渴望。因而在每次完事之后,他都会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

    只有两个例外:特蕾莎和萨比娜。

    当托马斯在有一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安然地在特蕾莎身边度过一宿,她攥着他的手臂,他竟没有任何反感。他感到难以置信。当托马斯发现特蕾莎翻看萨比娜给自己的信件而发怒时,面对特蕾莎“那把我撵出门去呀!”的回答和针刺手指的行为,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心敏锐地感应着她的心的感受。这个女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不是任何情人可比的。托马斯结婚了。

    然而萨比娜的地位也不是其他情人可比的,即使跟特蕾莎相比,也难以衡量二者孰轻孰重。“特蕾莎和萨比娜代表着他生活的两极,相隔遥远,不可调和,但两极同样美妙”。婚姻也许对于特蕾莎而言较有意义,它算是托马斯的一个承诺,但这个承诺的兑现程度她心知肚明。对于托马斯自己,婚姻又何能稍稍抑制他对爱情的无限可能性的追求呢?结婚之后,他仍然跟萨比娜保持交往。当然,他也有负罪感,却从不考虑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深知不可能。

    托马斯应该比唐璜幸福,他在自己精神性的爱情的寻觅之途上有过得以憩息的站点,他甚至两次走进婚姻。至于唐璜,我难以想象他的精神途程里会有怎样的遭遇、他能否邂逅他的特蕾莎和萨比娜。

    对唐璜和托马斯有了一定的理解,有助于我们重新评价沃伦斯基。通过电影重温了《安娜卡列尼娜》之后,我最大的感触是,沃伦斯基的始乱终弃(请注意,这本身就是一个具有强烈的道德色彩的词语)即使得到再多再强烈的道德层面的谴责,也无助于人们理解他作为一个不停地追逐爱情的人。

    并不是说到手的爱情他就弃之如敝履,只是,他不可能止步于已经得到的,那不过是他所渴求的无限可能性之一,仅此而已。始乱终弃的罪名不过是人们从道德层面加之于他的,然而,对于一个追求爱情的无限可能性的人而言,在自己的天性面前,他何罪之有呢?像沃伦斯基和唐璜这样的极少数人当然不会得到人们的宽容(而他们也正无须任何人的宽容),然而,站在道德标准上的男人们,又在何种程度上不是另一个沃伦斯基或唐璜呢?

    “然而我们并没有对天性卑劣的一面不加克制!”那些粗暴的灵魂会这样振振有词、指手划脚地说。

    “卑劣的?好一个道德的字眼!那是因为你们的心灵还不够热烈,你们的激情还带着沾沾自喜的理智的愚蠢!正是你们,情感和精神都太平庸的大多数,裁决着我们怀有高尚心灵的极少数!”

    唐璜大概会如此反击。

    六、女性的“解放”

    “女人身上令人敬重并且常常足以令人畏惧的东西是她的天性,它比男人的天性‘更自然’,是她那猛兽式的狡猾灵活,她那藏在手套里面的利爪,她那自私的天真,她那桀骜不驯和内在的野性,她的情欲和德行之不可捉摸、广阔无边、游荡不宁……”

    有人说尼采是一个十足的女性蔑视者,我看不尽然。尼采从不掩饰他对高贵女性的崇敬和爱怜——“又怜又怕:迄今为止男人就是怀着这两种情感面对女人的”。正因对女性之美有着深刻的认识,面对现代以来如火如荼的女性解放运动,尼采非但不认为有利于促进女性的进步,相反却敏锐感知到:女人正在退步。面对着女性取得越来越多的“店员的经济独立和法律独立”的现状,“作为店员的女人”以及某些投身于女性解放运动的“头脑浅薄的男人”深深地引起尼采的反感和蔑视。

    按照尼采的看法,“藏在手套里面的”利爪 、“内在的”野性正是女性比男人“更自然”的天性的特征,而所谓的女性解放,却在于迫不及待地把它们一一引诱出来、暴露人前,仿佛唯恐它们不为人知似的。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之中,女性的本能正在被所谓的“现代观念”所扭曲。在“现代观念”看来,女人身上存在着的让男人“怜”的部分仿佛是一种由于男性的蔑视而赋予女性的耻辱,女权主义者们迫不及待地要颠覆这种观点,并对男人们做一番旷古烁今的斗争。女性似乎在“现代观念”的武装下成了更多的是让男人“怕”而不是“怜”的对象,也因此不无沾沾自喜之态。

    然而,我听到另一种声音。

    一位女同学曾经颇为感慨地说,她认为自从主张女性解放以来,女子身上的负担更加重了,女性承担起一些原本专属于男性的社会竞争压力。对此我所感兴趣的是,在主张女性解放的“现代观念”下,女性原有的成其为女性的天性和魅力正在遭受怎样的消磨。上述尼采的相关论述无疑是发人深省的。

    正是基于尼采对现代女性解放运动的评价以及相关的思考上,我曾经说过:“女强人”在我看来即使不是一种悲哀的讽刺,至少也是一种可笑的赞美。然而,也许由于误解,也许由于我的表述不当,回应者多将重点放在我对“女强人”的反感上(却忽略了我反感的原因),因而对我冠以“大男人主义”的罪名。应当声明的是,我从不否认女性在其主导领域上的重要作用,同样的,男性也自有女性无可替代的在其主导领域上的作用,而各自领域的不可混淆,则正如男女根本上的差异一般清晰可辨、不容置疑。某些振振有词的女权主义者致力于抹平男女之间的差异,更美其名曰“男女平等”,实在不过是浅薄而自欺的。

    也许,这句“废话”并不是每个人都懂:让男人成为男人,让女人成为女人。

    行文至此,近来通过读尼采所得的一些琐碎的思考大致表述完了。也许,我的“伎俩”早被识破:这里何尝有郑重其事的关于尼采哲学的阐述和严密而精彩的思辨,不过打着“尼采”的幌子自言自语罢了。

    确实如此。

    尼采之于我,正如苏格拉底之于柏拉图、叔本华之于尼采,后者不过以前者为工具,借以道出许多自己的所思所想罢了。当然,我非敢自比圣哲,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戏拟一番,至于是否见笑于方家则不在所虑。

        我认为,一个具有独特阅历和独立思想的人,他之所观所读、所闻所见既然有所触动于心,则必然或多或少地融注了自己的所历所感、所悟所得,因而他对外物的感知无不浸润了自己的阅历和思想的痕迹和色彩。也正因如此,外物才得以为他所内化,藉此完成一次又一次心和灵魂的丰富和升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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