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情人这个身份可以公开评奖的话,武月觉得,她至少可以评个最佳情人奖。
但凡有情人的男人都希望自己的情人,带出去不丢面儿,不会给自己添任何麻烦,摆得正位子,拎得清自己的分量,能不动声色当情人也可以独立自主过日子。
这些条件武月都已经达标,她在袁彬那不索钱,不索物,不随便给袁彬打电话,周末不打扰袁彬的家庭聚会,除非袁彬召唤,不主动要求见面。
除了头两年会偶尔有点小女生的任性,后面几年如一日,不论袁彬对她怎样,她始终把袁彬当成他的信仰。
武月和袁彬一个单位。人前,武月是业务部的白骨精,袁彬是单位的副总,做了袁彬的情人,武月也从不以情人的身份要求袁彬徇私,也不假以袁彬的手狐假虎威。
她拥有的每一份成绩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当然,袁彬肯定也有暗中提携,但这种提携换成别人一样会给武月机会。
武月是那种有眼力见,又特别勤勉的姑娘,性格好,不娇气,同事和领导眼里她果敢又有主见。
不过,也不是一开始,武月就有这种觉悟
她刚和袁彬谈的时候,才23岁,23的武月,和其他小姑娘一样,对爱情充满了期望和幻想。缺乏社会经验的她以为,和一个比自己大10岁多的男人谈恋爱,自己会更有优势,她的小聪明告诉她,年长的男人,经过岁月的沉淀和洗礼,会更加懂得疼爱人。
所以有一次开业务会,袁彬给武月所在的业务部门下达了一个武月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时的武月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站出来为自己的同事说点什么,她希望袁彬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满足她的虚荣心,于是她站起来对着正在讲话的袁彬说:“袁总,我觉得这样安排不合适,公司根本没有考虑到目前业务部门的实际情况……”
武月话还没说完,袁彬就打断了她,他说:“小武你先坐下,你们部门有难处我能理解,不过,我跟在座的每一位提个醒,公司只喜欢能解决问题的员工,而不愿意去养一些喜欢制造问题的闲人。”
袁彬最后的提醒,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武月难受得想落泪,她发信息问袁彬:
为什么要让我在同事面前难堪。
原本以为,会后,袁彬会给她一个解释,至少会安慰她。可是袁彬像忘记了这件事一样,开完会,直到下班,他不仅没回信息,也没有任何解释。
袁彬交代过武月,不是工作上紧急的事,武月最好不要私自给他打电话,所以袁彬不回信息,武月的心像猫抓了一样,每隔几分钟她会看下手机,只要手机信息提示音一响,她就迫不及待点开看。
可是,她总是失望。
等了两天她知道了,袁彬生她气了,他故意不回信息在 惩罚她。
于是武月给袁彬发信息道歉,她说,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会那么鲁莽地发言了。
果然,袁彬一会就回信了,他说,年轻人,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要有个人英雄主义,这样会害了自己。
武月聪明,她立马就领会了袁彬的意思,要强的她在那以后,告诉自己,感情必须和工作分离开来。不然,很有可能她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尽管那时,她与袁彬不过确认关系才几个月,那件事,却让她隐隐约约明白,成年人的爱情和在她读书那会的初恋是有区别的。
读书那会,爱一个人,总想着相互渗透,一起开发未知的感情世界,两个人一旦相爱,就希望捆绑在一起,没有界限。
武月很清楚,她和袁彬不可以这样,她需要克制,克制自己内心对感情的依赖,对一个人所有的幻想,甚至,她要克制,爱得不那么沦陷。
不然,她的委屈会溢出来。她心疼这样的自己。
武月向袁彬表白时,袁彬曾明确告诉过武月,他什么也不能给武月。
是武月斩钉截铁地承诺袁彬,她什么也没想要,爱袁彬,是她自己的事,与任何无关,她可以不要名分,不要名利,甚至不要袁彬太多的时间陪她,只要袁彬能接受她的这一厢情愿。
袁彬当然愿意接受,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向来是吃着碗里的看着别人锅里的,何况锅里的武月还是主动跳到碗里来的。
刚开始那两年,袁彬每次单独和武月见面时,都会说,我袁彬这辈子,有你武月,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情话算不上有多么的情真意切。
武月却拿这个饮鸩止渴喝了8年。
刚来应聘这家公司时,武月怯怯懦懦,本来要被刷下来,临走时,袁彬开口说,这姑娘学历不错,可以给个机会试试。
她是多么感激袁彬关键性的那句话。为了能留在这个城市,她投了不下100份简历,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被刷下来。
她都想要放弃了,日子越过越捉襟见肘,当初内心笃定的志在必得也开始动摇,每次从人才市场回来,她都感觉一种巨大的疲惫和迷茫。
是袁彬又燃起了她的希望,得知自己可以留下来时,她简直想拥抱她遇见的每一个人。
正式上班后,武月把袁彬归列为“恩人”,小女生表达谢意只能力所能及,比如:提前半小时在其他同事还没上班之前把袁彬的办公室收拾好,比如,偷偷给袁彬的茶杯里倒满养生茶,袁彬经常喝酒,武月隔三差五就备好养胃的中成药,写好小标签,提醒他要注意身体。
武月做这些袁彬都知道,他不拒绝,也不点破,他享受这些小温暖。
工作后,他许久不曾感受,另外一个女人,细腻的,小心的,不求回报的好了。
是的,他对武月也有喜欢感觉。
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所以,每次武月在微信上找他说话,他都会回。
这个姑娘的小可爱,常常在说话的时候会不经意流露出来。
也就是这样一来二往,让武月觉得袁彬不像别的领导,他没有官架子,人也风趣幽默。
有次武月他们公司组织春游,为了活跃车里面气氛,袁彬说了一个关于普通话的笑话。他说有个领导参加活动,本来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满腹经纶,于是读了诗圣杜甫的《卧春》,遗憾的是,普通话不标准,结果读成:
俺没有文化,俺智商很低,
要问我是谁,一头大蠢驴……
袁彬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他自己却不笑。
他一本正经搞笑的样子,温柔地触动了武月。
武月觉得,有些男人,一到中年就会被生活浸润出一股子油腻劲来,明明皮囊下面空无一物,却自以为是生出许多优越感,表面君子,内心鸡贼,为了掩饰自己的自卑,时常需要女性的恭维与崇拜来满足自尊心,有些稍微得势的男人,也能畅谈一下哲学或者诗歌,但喜欢见缝插针地亮出自己的身份,炫耀自己不可一世的能力。
这些虚荣袁彬身上都没有。
他没有大肚腩,头发是很干净的板寸头,上班时间永远是笔挺的西装,他也和女同事开玩笑,不过都是别人占他便宜,公司的女同事喜欢和袁彬开玩笑。
大概因为这些,袁彬也就慢慢的住进了武月的心里。
冬日的一天,武月有个文件要送给袁彬签字,打开门,发现袁彬正在专注地剪修放在窗台上的盆景。阳光打在袁彬的侧脸上,勾勒出还算挺拔的曲线,袁彬回头对武月微笑,他要武月等会,在等待中武月看着那张温厚的脸,忽然有想走过去拥抱袁彬的冲动。
这种冲动让武月羞愧。
袁彬有家室,武月的道德观念,不允许自己去当第三者,不光彩,而且会伤害别人。
可是,感情一旦有了闸口,就势不可挡。
武月像得了失心疯,她总是,一有空就想给袁彬发信息,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她感觉自己着了魔,行为完全不受思想不受控制。
她渴望更接近袁彬,她也渴望把袁彬带到自己的世界里来,她时时刻刻都想知道他在干嘛,她也忍不住絮絮叨叨告诉袁彬自己在干嘛。
这大概就是爱情,年轻女孩子的爱情,这爱情凶猛得像龙卷风,席卷武月所有的意志,让她的心,甜蜜又负罪的哀痛。无奈之下她想到的是辞职。她想,有了距离,她就可以慢慢全身而退。
辞职报告打过去给袁彬签字,袁彬问为什么。
武月想了很多理由,可是对上袁彬的眼时,她就哽咽地说不出话。
袁彬的眼神,让武月想起她曾经看到的一句话:
我看到了他的眼,他的眼里隐含着忧伤,层层叠叠,恍如梦境,我的哀伤无处躲藏。
上班时间,武月中规中矩,她叫袁彬“袁总”,微信里聊天,她喊袁彬“亲爱的袁总”,有时候武月调皮,袁彬跟他感慨岁月不饶人,武月就微信里称袁彬——“叔叔”。
对袁彬来说,枯燥的,冗长的婚姻生活像是餐桌上吃腻的一道菜,武月的出现无疑是餐后甜点,是袁彬生活里的仪式感,是作为男人欲盖弥彰的骄傲,因此,刚开始,袁彬是想一心一意对武月好。
对,是好过的。
他借着晨练,凌晨5点跑步到武月家给感冒了的武月熬粥,武月和自己一起出差,在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他拥抱武月,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在异乡的城市,他缠绵地、细致地、从容地、深情地吻着武月。
武月看着面前山清水秀这张脸,迷乱,欢喜。她问,袁彬,你会爱我很久吗?
袁彬想也没想就说“会”。
那时候武月是袁彬的白月光,落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只不过爱的本质是一场考验,考验彼此明暗的人性,考验时间中人的意志与自控。
武月没想到,袁彬在这场考验中,让她失望了。他浓烈的深情不过就坚持了几个月,武月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袁彬对她没那么上心了。
要不然,那次开会武月想替同事出头,袁彬怎么会舍得一连两天都不理她。
恋爱后的第一个生日,武月很早就给袁彬发信息问,可不可以陪她过,他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听着像征求意见,其实武月心里盼着他能说和她一起过,结果袁彬说,不行呀,你生日那天,儿子有家长会。
武月想说,你让你老婆去不行吗?但她忽然想起她答应过袁彬,她不干预他的家庭生活。她回了袁彬一个“哦”字之后,心就开始疼,疼得眼泪大颗大颗掉。
可是能怪谁,男人天生对爱情没有女人有耐心,大多数男人在追求爱情的时候,是个猎人,没到手之前,千方百计,得手后,短暂的成就感一消逝,情人不过就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哪怕武月爱得坚韧隐忍,爱情还是不免落入俗套,她的心甘情愿放在日常生活里不过就是咎由自取,而那些被怠慢的情感,武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武月也干过傻事,袁彬以工作忙不怎么理她时,她曾经会在微信上不停地给袁彬说话,她把她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可是对方一丝涟漪的波动都没有,武月一边发信息,一边忍不住泪流满面,她要很久才能从悲伤里出来,袁彬呢,武月观察过,他什么事没有,照常开会,接见客人,和其他女同事时不时开两句玩笑,他的心情才不会受一个小姑娘的影响。
爱情让武月不快乐,她变得敏感,压抑,患得患失,这些情绪她不敢表现出来,她始终对袁彬的家庭充满愧疚,她的心里有道德给的阴影,她没有勇气向任何人倾诉,她扛着这个秘密像个囚徒,画地为牢。
第五年,袁彬单位来个男生,比武月大2岁。那时候武月已经28岁了,家里人每次打电话都会问什么时候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公司有好事者给武月牵红线,武月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她在等袁彬的态度。
武月说,我想结婚了,一个人太孤独了。
袁彬说,祝你幸福。
武月说,李凯在追我。
袁彬说,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他不值得托付。
那谁值得呢?
我不知道。
武月觉得没劲透了,袁彬把她当成鸡肋,自己不想吃,又舍不得吐出来,那么自私,她却恨不起来,疼痛绵绵无期,她无助地不知道怎么自救。
公司里举行野炊,特别规定要带家人。
袁彬带了他的孩子。许多女同事都围过去跟那个小男孩玩,武月看到那个小男孩就感觉不安,她甚至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假装和其他同事说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武月在水潭边洗菜的时候,小男孩跑过来要帮武月洗菜。武月逗他,你看水里有鱼,我们捉鱼好不好?
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想的,他二话没说就“扑通”跳下去了,武月惊呼,也跟着跳下去了。
武月不会游泳,她想拽住那男孩,自己却喝了好几口水,慌乱中,有人跳下水,托起她的腰往岸上拉。
救她的是李凯,袁彬也第一时间下水了,他先救的是他的儿子。
武月那天受了凉,也受了惊吓,生了病,住了好几天院。
那几天袁彬没来看她,连问候的信息也说得公事公办,没有温度。
“我不在乎你”这句话如果用嘴说出来多半有赌气的意味,但是用行动做出来,那就真的该结束了。
在这之前,武月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和袁彬一拍两散的场景,她也无数次在心里下决心,不要爱这个人,爱让她活得太沉重,所有人都误会她眼光高,所有人都好奇她这样忽而温柔,忽而可爱,忽而干练,忽而脆弱的姑娘会选择怎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过完这辈子。
其实,这都是人的妄念。就像她对袁彬的执念一样,把未知的生活幻想得太过浪漫。
袁彬没有出现,武月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那几天躺在医院里,她把这几年前前后后回忆了个遍。好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她把自己想要的爱情,编排在袁彬身上,像过山车般,大起大落。
一番番颠覆,
一轮轮转折。
预先支付了许多心情,很长的一段时光里,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和心思去爱别人。
有人说,爱情是一场重感冒。于武月来说,这感冒延续时间实在太久。
多亏那一湖冰冷的湖水,武月的身子往下沉时,她在心里呐喊“袁彬救我。”
她多想这个人能把她从湿漉漉的生活里捞出来,她多想,光明正大去拥有一个人的爱。
然而,命运自有深意。爱,让她吸进去那么多勇气,最后呼出来的都是叹息。李凯托住她的时候,有些东西落在湖里,武月不会去打捞了。
武月回公司上班后,袁彬倒是解释了,为什么没去看她,他说孩子也感冒了,老婆有事不在家,他公司和家里忙得焦头烂额。他说,晚上一起吃饭,我们好好说说话。
武月回,袁总,谢谢您关心,我已无大碍,您忙,晚饭就不吃了,我和李凯有约。
信息发出去时,武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没有故意怄气,也没失望,她知道她对袁彬的信仰,已经结束了,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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