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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好的女朋友蒋一霓砸了我的酒吧门牌消息发到我手机里的时候，我正跟孔阕陵在俱乐部小房间里厮混。

他不久前换了造型，两边鬓角剃成半突，头顶那块留得也不算长，由一边细细分出向两头倒，显出饱满的额头与混血感十足的山根。

他的眼睛是浅棕色，阳光下剔透晶莹，好似玻璃珠子，我有时跟他娇嗔口吻地埋怨，替他安装这玩意的人多半是恶意为之，他总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不与任何回应话语。

我自然是毫无恶意，毕竟我痴迷他到连嫌弃都是满目爱意，我坐在他的大腿上，他裸露的皮肤保持着恒温的凉意，夏天时恰好，冬天是可以调节至人体触碰时感到舒适的温度，我却固执地不去改变他丝毫。

孔阕陵将我整个人圈在怀里，手掌拍了拍我的屁股后搭在我的大腿上，短裙的边缘在跨坐的姿势下只能掩盖住大腿根部往上一小处，时刻有走光的危险，在只有两人存在的空间里显得刻意引诱。

“昭昭。”他软软叫我，呼唤情人的名字时声音与平日相差很多，几天未刮的胡渣蹭得我脸颊发痛。我便伸手掐他，他捉住我的手在他手心里握住，再拉起带去他的嘴边低头双唇摩挲我手背，戒指膈着我的手，我端起他的手指向上抬，灯光被他手掌截断，我盯着他的戒指上的闪光宝石失神。

在D-99347之前的所有仿真人，记录型号的标识都在一些隐秘位置，一方面是令他们在外形上看起来更为逼真，另一方面，某些派系认为即使是仿真人也应该能自我选择是否向其他个体袒露真实身份。

只有347的制造者有独特怪癖，这批制造了不足20个体型号的机械体的标识都在无名指的表面根部，猩红的字母数字搭配上他们偏惨白的肤色，即使在黑夜之中依然清晰可见。

同样的，这批次的眼睛使用的都是异色玻璃感极其强烈的瞳孔，并未设置皮肤智能感温自动调节系统——他将他们制造得具备明显的“假”。

可定制外形型号的机械体比普通机械体昂贵许多，即便是前提条件如此，347由于制造者的设置，运行上限是五年，在平均仿真人寿命达到80 年以上的市场内，它的市场竞争力约等于无，只有傻逼才会买这样一台产品。蒋一霓曾经客观评价我的行为。

所有人都这样想，连D-99347自己也不例外。他抱我在怀里说“昭昭你真傻”，347的智脑已经先进到清晰地明白自己是什么，如何被制造，并在启动的那一刻开始能够检测到每个零部件距离报废的时间。

我望着他的眼睛，那对玻璃珠子里有我的倒影。几年以前我在别人的注视深处见过我自己的轮廓，那里面的我像只蜕皮的蝉，壳尚未变硬就被砸在树干上的松脂所包裹，我的倒影被深情定形成琥珀。

“……那或许我该买一瓶好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他。他用疑惑地眼神询问我，我便回答他。“为了庆祝，因为傻是一种美德。”他立即哈哈大笑，脸贴着我的后颈，鼻息打在我的皮肤，我同他一起笑，两个人便往旁边一倒滚做一团。

笑到最后两个人终于累了，懒洋洋地并排在沙发上躺好，他抓着我的手，手指与我的十指交握，周围忽然间好像变得很安静，夏日阳光落在空调房过滤去了灼热，只衬得他皮肤白得几乎发光，像个奥林匹斯山上的英俊神像。

我侧着脑袋看他，“我是真的喜欢你才买的你，不是因为钱多得烧手也不是脑子被门夹傻了。”

他收起嬉笑的表情，注视我的眼神变得柔和，然后撑起身子，捂住我的眼睛，我眼前一暗，只能看见发红的细线状光从他指缝里泄下，粗略能辨识无名指套着的戒指一圈凸起，紧接着是跟手指一样冰凉的唇瓣贴在我的额头。

我将他带回家开始，他给与我如同恋人的陪伴，最初只有在类似的时刻，我才会产生我是喜欢他的错觉，再后来相处的时间以年计数后，我时常觉得看他时便心中泛起甜蜜。

这样的失衡持续发展到上个月底，他的机体启动的第四年零三百三十五天，一旦想到三十天之后我将永远失去他，我便陷入无法入眠的焦虑与恐慌。

酒精永远是最好的安抚方式，有些东西一旦成为痛苦与软弱的庇护所，便再也无法恢复正常，我对酒精的需求远远地超出正常范畴。

蒋一霓得知我近况时已经是二十余天后，她到处找我，在酒吧门口蹲守，我闭门不见，她只得砸坏酒吧门口的灯牌威胁我再不从俱乐部里滚出来跟她去医院，她就放火烧了我的店，我只回她六个字，无所谓，随你烧。

孔阕陵并不认为我这样是个好状况，但他无法阻止我——距离报废的休眠时刻越近，他就越发虚弱，好像人类犯了重病，挣扎的最后时日里大部分时间是沉睡。

少数不被酒精扰乱大脑清晰的时间里，我常痛恨他的制造者，在细节时将他做的如此出戏，在机体报废的时候又几乎原封不动地遵循了人类死亡前的场景。

过量的酒精令人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正常感知，我跟他在一起同样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意识迷糊，偶尔醒来发现不在他的怀里，便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回他的身边。

我没功夫关注今天几号，时间几点，我们很少同时清醒，我有时醒来发现被他圈在怀里，多半是他曾清醒过，只得以这样的方式安抚我。

我抓他的手，指腹用力地摩擦他无名指上猩红的机体型号。戴了四年多的戒指早已令这部分皮肤比其他的部位稍显发白。

他不会知道的是我的痛苦不单单来自于他即将休眠，而是关于购买他的理由，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他。

他非我的定制品，而是五年前我路过货架的巧遇，那时的我承受着相恋多年的男友死于车祸的痛楚，家人劝我买一个陪伴型仿真人在家增加沟通有助于心情恢复。

在定制的橱窗里看到作为绝版D-99347型号展示品的他的时候，再也没办法向前挪一步。

他的五官与身形就像参照着我死去的恋人1：1进行复刻，他们的相似程度即便是放到我曾经的爱人父母眼前，几乎都能以假乱真。

所以我将他买下放到家里，将已经挑好的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假装他是他，一起生活，相处，告诉他我喜欢他。

在那个他目光看着我变得柔和的午后，我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