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李某人出来混的三大要诀:和朋友交心,比咬人的狗更能咬,以及,打不过就跑。
可七年前的李某恰恰相反。那时的我木讷,内向,一根筋。
这事儿要追述到我接受光荣的九年制义务教育之前了。
我幼儿园是在村里念的。
有一天老师上课讲了两个字——骑马。
对于农耕文化延续千年的村里孩子而言,这两个字来自伸手不及的远方。
孩子的好奇心是很强烈的,下课后一个同学让我们跪下给他当马骑。
这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让我跪下→
我问why are you so diao?→
他开始喷我→
我回喷→
他喷不过,想在武力上压制我→
我压制了他→
他恼羞成怒,化身人类的朋友,咬了我一口→
我恼羞成怒,对他的下体来了个暴击。
哦,对了。他之所以这么吊,是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他老母还是我们园长。
老李家的儿子绝了村长的后,这件事在方圆十亩地之内引起了轰动。
两家当晚约在村口大吵一架,要换成其他人家,估计都签下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了。
可村长也不敢把老李得罪的太惨,因为俺爹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混混头,虽然成家立业后收敛了许多,可弄急眼了烧个房子什么的还没有压力。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村长再怎么怂,两家战况还是不断升级。
三天后,医院的诊断结果出来了。
并无大碍。
村长拿着诊断书乐呵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婆娘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可村里是待不下去了,村长的心脏可承受不了第二个暴击。
可怜我李某人原本可以做一个淳朴天真的田间少年,每日都能上扬45度仰望星空,眼角流下晶莹剔透的泪水,明媚不忧伤,绝对帅煞他人。
一个月后我被送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投奔我的姥姥姥爷,挥一挥衣袖,留下两个空巢老人。
那个地方叫候堡,一个国企的大本营,巨有钱。
地方巨有钱不代表姥爷巨有钱,讲真他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可死板不知变通,越混越倒退,从领导一直沦落成看门房的。
在这里我学会了很多事。
1,有些同志看人不是用眼睛,而是鼻孔。
2,领导是一种可怕的生物。(这个应该是遗传,姥爷有严重的领导恐惧症。)
3,言多必失,还显得你很low。
4,如果你没地位,就不要善良,人家会觉得那是谄媚,更加看不起你。
诸如此类,都是我的人生哲理,谁信谁傻逼。
几年之后我又被空巢老人接了回去,在县城求学。
瞎乎混了两年小学,家里花钱找了个私立初中。
自古中国的私立中学只有两种——贵族模式,或者军事化。
学校领导每年都要去衡水中学考察,估计鸡汤喝的不少,导致整个学校都充满了浓浓的中二气息。
随处可见的励志标语我忍了,全封闭式的管理我也忍了,可每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连上厕所时间都精确到秒钟的作息时间表真的忍无可忍。
学习成绩上不去,不会和同学处关系,穷,朕的日子当然不会太舒坦。
批评就批评吧,欺负就欺负吧,反正寡人的追求也就是吃饱喝足。
可有些事情是不能忍的。
那天中午,距午休号响起还有十分钟,我急忙提着暖瓶去水房打水。
全校三千人在一个水房打水,战况可想而知。
全程孤的脚都没挨到几次地。
煎熬了许久,终于轮到我了。
我刚准备把暖瓶放上去,旁边猛然插过来一个暖瓶,把我的撞倒了。
扭头一看,是学校里一个混混。
你觉得学校这么严就没有混混了?正相反,我们学校混混还不少。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小逼崽子,滚开点。”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滚开。虽然蠢,可我也懂得先来后到。
“嘿,给你脸了是不?”他重重地摔了一下暖瓶,激起的水溅了我一脸。
“我先来的。”
我没有滚开。虽然笨,可我也知道凡事要讲道理。
那哥们估计不耐烦了,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扭到一个方向,他伸出手指了指。
我看到一个夸张的飞机头正搂着一个妹子满脸不爽。
“认识不?64班的彪哥,给点儿面子。”
我犹豫了,什么64班的彪哥我当然不认识,可一听就不是好惹的角,应该和铜锣湾陈浩南是一个档次的。
我低着头打算再纠结一下就认怂。
“滚你妈逼!”一个巴掌脆生生地拍响在我脸上。
是飞机头打的,那满脸的怒气就仿佛我杀了他全家。
说老实话也不是没被欺负过,你踢我一脚,给我一拳,我笑呵呵地拍拍土,大家一笑泯恩仇,明天你让我去买烟我照样屁颠屁颠的像个孙子。
可我再窝囊,也知道被人打脸是件很耻辱的事。
在原地愣了几秒,体内的血液好像被人抽光了,然后又给我注入了某种凶兽的血脉。
脑门上的青筋涨得生疼,轰然一声野兽冲了出来。
我默不作声拿起了暖瓶,猛的一下砸在飞机头脸上。
一旁的小弟赶忙拉我,可我全然不顾,一下,两下,三下.....频率越来越快,越砸越顺手。
他被我爆了头,看着那一脸猩红的血我异常兴奋。
飞机头再也不是飞机头了,他捂着头上的伤口满地打滚惨叫。
一声高分贝的尖叫让我发涨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周围的小弟们反应过来,都和死了爹一样,大声问候着我的女性亲属,把我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俗话说两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不止四手。
我疯狂反击,可还是被他们打倒在地,疼得想要吐血。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亮子。
他拿着一根木棍,救我于水深火难之间。
果不其然,最后我俩都被打趴下了。
我没和他说谢谢,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递给我一支烟,“抽不抽?”
我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
“咳咳咳咳......”第一次抽这玩意儿,还真tm呛。
那天之后我就和亮子一堆人打成一片。
其他人都叫他亮哥,可不和现在我见谁都叫哥一样,是真佩服他。
亮子这人讲义气,什么都敢做,有魄力。
可我只叫他亮子。
因为我俩是同一个宿舍的,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每天晚上等查寝的老师走了之后,我就摸到他床上,两人吹一晚上的牛逼,扔一地烟头。
决定当混混之后,我就换了个人,以前那么怂的一个人,打起架来也敢不要命。
亮子比我更不要命,慢慢的我们还混出了名头,再也不是什么64班彪哥能够招惹的了。
我们收保护费,偷小卖部的东西,拿食堂的钱,架是每周都打,就在我的床铺下面躺着两把长刀、四根甩棍,我抱着它们睡觉,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
当时村里面也有几个孩子在我们学校读书,和我以前一样,内向,木讷,一根筋。
我和他们关系淡如水,因为小时候他们孤立我。
印象最深的一个孩子叫李舵,算是村里的孩子王。
他瘦的让我总担心他被大风吹跑,可身体素质却特别好,三四米高的墙,徒手就爬上去了,入了学校体育队,村里人还是挺佩服他的。
对这种人我向来是拿鼻孔看的,用亮子的话说,功夫再高,你不怕菜刀?
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相应的和老师之间冲突也越来越多,待在教导处的时间比待在教室的时间还长,回家反省就像白领出差一样勤。
每次他们都把我俩贬的一无是处,一站就是一晚上,还时不时体罚。
这些老师真操蛋,我俩决定报复。
我们趁午休时间潜入老师们的办公室,看见好东西就拿,亮子不仅拿,拿不走的就砸。
这种行为叫入室行窃。
我拿了一块手表,一个火机。
亮子拿的肯定比我多,而且他砸掉的比他拿的更多。
我们成功逃窜,以为天衣无缝。
三天后,我们宿舍被突袭检查。
当时亮子正在抽烟,烟和火机都是偷来的。
领头的老师冲上去就甩了亮子一巴掌,血都打出来了。
我怒吼一声,冲上去就要干。
旁边的老师一脚把我踹到了墙上。
我俩不吱声了,被拖到墙角双手抱头蹲着。
床铺和柜子被翻了个底朝天,亮子的脸都白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走运,刀和甩棍前几天借给了临班的哥们,而偷来的东西,我换了烟。
“宋亮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老师带着蔑笑,脸上写满了成就感。
“他是不是你同伙?”
另一个老师指着我厉声喝道。
“不是,我一个人干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亮子低垂着脑袋,认命了。
我记不清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庆幸?恐惧?亦或愧疚?
我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带走了亮子。
亮子被开除了,亮子住了少管所。
我开始害怕,开始后悔,开始逃离。
恰逢其时我还喜欢上班里一个女生,成绩优秀,长相甜美。
而我一无是处,还满满的黑历史。
有那么三四天我一言不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然后我开始学习,疯了似的学习。
我戒烟,胸口有万千只蚂蚁在爬,在咬,我把嘴唇咬得满是血。
我再也不打架了,和以前的狐朋狗友一刀两断。
我改掉了所有恶习,把父母和老师都感动哭了。
事实证明,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是对的,只要肯努力,就连我这种早就被认定无药可救的人都能创造奇迹。
两个月的时间,我从班里倒五一路高歌猛进,成了前五。
那时候都初三了,我忙着学业和讨好女神,都没去看过亮子。
真不是个东西。
百日冲刺大会刚结束,亮子找到了我。
他递给我一根烟,四块五的红旗渠。
我摇了摇头,“戒了。”
亮子笑了笑,把烟塞到自己嘴里。“都忘了,咱轩哥现在是好学生了。”
“亮子,你有打算吗?”
“打算个屁!回家种地。”
“其实......上个职高也是可以的。”
“不念了不念了,现在看见学校就头疼。”
“亮子......”
“不说了,不说了,你赶紧回去上课吧,马上就中考了......记得照顾好郭**。”
亮子也喜欢女神,可一直没说。
这是我们倒数第二次见面,送走了亮子以后,我觉得我已经和过去的黑历史永别了。
日后的生活就很平淡且正常,中考成绩还不错,市里高中任我选,可为了继续追求女神,我和她报了同一所高中。
刚上高中可比初三轻松多了,我的入学成绩是班里第三,老爹辛辛苦苦打拼多年也终于有了收获,我家成了暴发户,百元以下的票子都不觉得是钱。
我有些飘飘然。
高一下半年,同学告诉我一个混混在外面找我。
“有钱没?我出了点儿事。”
“怎么了?”好久不见,亮子整个人憔悴了好多,地上的烟头快垒成山了。
“没咋,不是什么大事。”
“有,你要多少?”
“随便给点儿就行。”
我掏出口袋给了他八百,他抿着嘴。
“谢了。”他转过身,向我摆了摆手。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过了半个多月,快放暑假的时候,我又一次听到了他的消息,来自两个同学的闲谈。
“嘿,听说了吗?前几天有个混混被砍死了。”
“为什么啊?”
“哎,说是和娱乐城老板的儿子抢对象,他砍了老板儿子一刀,然后躲到隔壁市了。躲了还没几天,就被人卖了,十几个人把他围在巷子里活活砍死了。”
“啊!以前哪个学校的?”
“好像是中元的,叫什么亮亮......”
什么亮亮?李亮亮?王亮亮?还是张亮亮?
“哦,对,是宋亮亮。”
哄的一声,我的脑袋里像被人丢了吨炸药。
那天以后我晚上睡觉经常鬼压床。
有时候梦到那天被逮到的人是我,我成了亮子。我知道这样下去我要死,可怎么也逃不掉,还是砍了那个人,还是躲到了隔壁市,还是被砍死在幽深的巷子里。
有时候梦到亮子被堵当晚了我恰好赶到,一人赶跑了十几个持刀混混,救亮子于水深火热之间,就像当初他救我那样。
还有一天晚上,我成了一个旁观者,目睹了亮子被砍的全过程,看着他血流不止,看着他拼命挣扎,看着那些人在他尸体上吐痰,然后走远。我看着亮子惨白的脸,越看越像自己,而尸体瞳孔中映射出的,却是亮子的脸。
打开电脑,登上QQ,消息栏不停跳跃。
“轩哥,亮哥被人砍了你知道吗?”
“妈的,老子真想砍死那群孙子!”
“亮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
......
再一看他们的个性签名和空间,三句话不离兄弟情深。
我无喜无悲,把这个分组里的人全删了。
刚放暑假,我买了一堆纸钱和一盒好烟,偷偷坐车来到了亮子他们村。以前我们被学校赶回家反省,我不敢回家,怕被爹妈打死,就跟着亮子来这里住。
我拉下帽沿,低着头,怕被人认出来。
亮子很好找,新挖的坟堆,新放的花圈,连哭声都隐隐绕耳。
来之前我想了很多,有很多话要对亮子说。可真正到了之后,我却忘了。
我在坟头愣了许久,屁也没蹦出一个。
叹了口气,把纸钱点燃,火真旺。
“亮子,以后别抽红旗渠了,兄弟请你抽中华。”我把买好的烟扔进火里,烟盒在烈火中扭曲变形。
回去的时候路过亮子家,他父亲正蹲在门口抽烟,四块五的红旗渠,形如枯木。
我都没敢和他打招呼。
生活还要继续不是?亮子死了,可我还活着。
我地理特别差,总是被老师说。
女神依旧不冷不热,吊我胃口。
我是选文科还是理科?
回家路太远了,我想买辆山地车。
家里破产了。
理综成绩总是上不去。
......
教室墙上开始贴高考倒计时。
你看,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你要么走下去,要么留在原地等死,谁在乎你?
高三的我反而更加叛逆,每天都不听讲,只知道埋头刷题,性格孤僻,不想上课直接就走了,不管有没有老师。
这天逃课出来,我正在推车,看见了一个熟人。
就是前文提到的孩子王李舵。
他来我们学校参加体育考试,依旧瘦得像个猴。
他围着我和车子转了好几圈,最后目光还是停在我精心改装过的捷安特上面。
“怎么了?”我语气不善,倒不是针对他,那时候我对谁都语气不善。
“有钱,村长家真有钱。”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羡慕,反正他家挺穷。
我冷笑一声,搞得就像你不知道我家破产一样。
这事太小了,小到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记住的。
我刷够了两百份理综卷。
我刷够了三百份数学卷。
我二模考砸了。
距高考还有三天。
我上大学了。
寒假回去,老爹非要拉我去村里转一圈。
“不管怎么样,这是你的根。”
好吧,我的根。
我见到了所有人,除了李舵。
母上告诉我他休学在家养病。
我心里多少有些纳闷,他可是从来不生病的。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和我没关系。
完成老爹的任务后我就闭关不出了,整个寒假都顶着佛门狮子吼在家里窝着长毛。
三个月后,我又听到了李舵的消息,来自例行的家庭通话。
母上告诉我李舵病得很严重。
多严重?
胃癌晚期。
我静了一下。
你得注意身体啊!
嗯,我知道了。
几天后,老爹告诉我李舵死了。
远方的村落,有户人家备好了葬礼。
刚种下庄稼的地方,又要种下你。
我和宿舍兄弟要了根烟,来到阳台。
混的最好的人被砍死了,
身体最好的人得病死了。
我这种怂蛋+药篓子活得好好的。
真操蛋。
我猛然抽了一口。
“咳咳咳咳......”多年没抽这玩意儿,还真tm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