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作过程中,总是有声音在我的内心深处质疑自己。
我琢磨自己的内心,想搞清楚我为什么这么不自信。为什么我的自我价值感这么低。
我追寻自己的过去和童年,发现我自己一直以来都很怀疑自己的存在,我不觉得自己对谁有用,我感觉自己是个负担。回过头看,在种种怀疑和否定中成长,我能建立起稳定的自尊心才是见了鬼了。
从我记事起,我就听说我出生时险象环生。因为是个女婴所以差点引来杀身之祸。好不容易在家庭里存活下来,亲戚们都来游说要把我拿出去跟别人家的男孩交换,甚至要招一个男宝宝进来和我订娃娃亲。这些虽然都没有真的实施,但我一直极其不安,总感觉我会被抛弃。
爸妈聊到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有更正他们的心态,从来未曾肯定地说:“你这么独特,爸妈这么爱你,我们才不会拿出去跟别人换呢。” 在我的质问中,他们反而平静的说:“谁叫你不是个男孩呢?”
之后的许多次“我从哪里来”的疑问解答环节,母亲都斩钉截铁告诉我们三姐妹:“你们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但四五岁的我非常肯定我不是来自垃圾桶,因为我十分清楚,她不需要女孩,要捡她也会捡男孩。
我为此很困惑,小小年纪站在我家后院的山凹上,望着头顶松树细而长的叶子,开始像个哲学家一样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不是生在别人家,而是我家?我为什么是女孩,而不是男孩?我怎样可以保住父母的喜欢而不被抛弃?到底谁会接纳我是一个女孩的事实?
我的自我价值探索之旅也一路碰壁。
我的爷爷奶奶从来不看我一眼,他们有许多孙辈,在爷爷怀里打滚的永远是小叔的儿子,有时候妈妈愤愤不平好像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会吆喝我去刷点存在感,找他要点什么买文具的钱,但他高高在上,从不理我,如果兴致好的话,会用他得意洋洋的幽默感狠狠的讥笑我一番。
外公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已过世,外婆有许多孩子需要关注,我和她关系并不亲密,后来她也常常记不得我的名字。我从来不觉得我对谁很重要,没有人向我展现这一点。
爷爷的六个子女,只有爸爸一个人没有男孩,他们一大家子人提了许多意见,展现了他们的期望和嘲弄。随着我的出生和母亲的结扎手术最后演变成咒骂。父亲一旦和他们产生争执,他们的反击之词就变得尤为恶毒:“你看看你身后有没有人?你这断子绝孙的东西!”
妈妈在这个时候就会心情抑郁,看我也不再顺眼了。
其实这番景象,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觉得难以承受,毕竟二姐出生时,已经预演了一番。甚至二姐出生不久在我奶奶的怂恿之下,送到了一个山旮旯里养了一阵,她生下来皮肤白皙红润,非常好看。母亲去探望时,彼时二姐的面黄肌瘦撕裂了妈妈的心,她又执意抱回来,让外婆帮她照看。
婆家的意思非常明显,于是妈妈起早贪黑,照料二姐,同时找尽制造男婴的偏方,决心要生第三胎。她做足了功课,灌下很多中药,感觉胜券在握。
一向和她感情亲密的姨妈很担心她的孤注一掷,试探地劝说道:
“姐,有两个女孩就算了。万一第三个又是女孩呢?”
妈妈很坚定的回绝她:“不会的。”
“万一呢?”
“万一是个女孩,我就捂死在被子里。” 她两眼放着凶狠的目光,把阿姨的追问堵死在喉咙里。
我出生时,母亲躺在病床上元气大伤,哭了几天几夜,她真的动过这个念头。不仅是因为另一个女娃令她的处境雪上加霜,婆家对她的羞辱变本加厉;还因为她自己身为一个女人承受了太多痛苦,她想解救我于苦难之中。当然,这也不排除她的穷困潦倒让她不愿承担另一个人口养育的重担。
奶奶一家听闻母亲再次生养了一个女儿,心灰意冷,除了三婶来看过我,其他无人问津。我没有做满月酒,二姐也没有。我们悄无声息的来,注定要为女孩的处境做出牺牲和战斗。
拯救我们的性别劣势的是教育。
在我出生时,可能是上天对我的眷恋,给我安排了另一对再生父母:在同一间病房里,住着一对刚刚生产完的大学生夫妇。妈妈的哀嚎引起他们的恻隐之心。他们安慰她:“你别哭,男孩女孩都一样,你要让她上学。读了书,就能改变命运。”
这番话深深的打动了母亲,我因此在她最绝望之际得以幸存下来,在最受挫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放弃过我的学业。我和二姐是村子里最早上大学的,如今我们在城市里生活,我们有更多的学习资源,我们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已经逃离了让父母受苦的父亲那边恶毒暴力的原生家庭。
也许过去我总是在挣脱这段不堪的难以启齿的出生,挣脱给母亲带来无尽羞辱的负罪感。
但现在,我坐在这里,观望这段历史,我同情母亲的遭遇,也同情自己的成长经历。
我是不是有点自怨自艾了?不,我相信我只是重男轻女这个怨念的受害者之一。
父母和我们三姐妹的经历,可以是时代的磨难,也可以是女性主义的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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