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第一天,她就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那个男人说她是白虎,会克夫。母亲也把她往外推,哪有刚嫁出的女儿,第二天就往娘家跑的。
她在河边徘徊了一个下午。迟疑着要不要跳下去,死了好,死了什么痛苦也没有了。
“喂,吃桃子不?”
突然,一个东西砸到她头上,滚到脚边,是一个刚刚红嘴的毛桃子。
她往上看,树上骑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衣衫破旧,一脸明媚的笑。
“不必谢我,是偷的!”男孩说着,又几个青涩的毛桃子从树上掉落,他也顺势滑了下来,在她背后不远的地方停住。
“别过来!”她鼻头猛地一酸,抹干眼泪,冷冷的背对着他。她再怎么落魄,也不想被一个孩子看低。
“你怎么了?”
“……”
“我知道你。你是郭庄的。”
她地方可去了,唯有在这里,夫家以为她回了娘家,娘家认为她回了夫家。那男孩子常常来偷桃,季节是春末,桃子刚刚红嘴,他在河边洗桃,洗干净了,放到嘴里,卡嚓卡嚓,桃还很生,他却很幸福的样子。
“喂……我听说了,你就是那个刚嫁出去就被赶回了的。”他嘴里嚼着桃肉,大声说。她心里赌咒,也许别人的痛苦,在他看来是那么理所当然。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承受这种痛苦。
她想否定,但脚上尚未脱下红鞋出卖了她,眼睛一闭,眼泪滑了出来。
“你等着,”她诧异的转过头,那孩子的眼睛清的像水,“等我长大了娶你。”
她看着那孩子,他的身子很细,像一只壁虎贴在树上。被太阳晒的黑红的皮肤,总是精力充沛,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白牙。
她甚至能看到他的未来,一定会有多情且美丽的女子等待他。
回头看看自己的不幸,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她惨淡的人生,虽微不足道,却让她鼓起勇气重新开始。
她回到夫家,夫家把她往外赶,她不走。那一段时间,她受尽屈辱,每日伺候婆婆,端茶送饭,冷言冷语,她也忍了。丈夫在外酗酒,夜里回家很晚,倒床就睡,从不碰她,婆婆处处为难她,连小姑也明里暗里欺负她,她都忍了。
孤灯夜下,陪伴她的只有一把冰冷的剪刀和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她知道父母的艰辛,不想让他们背负“骂名”。
.......
然而。那年秋天,桃子熟了,她却在河边看到了他小小的尸体,眼睛紧闭,手里还拿了一个咬了一半的桃子。
人们说他是为了救一条溺水的狗,那狗已经爬上岸,抖抖毛上的水珠,一声不吭的走了。
这在当地传为笑谈。
她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嚎啕大哭。
她回到娘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母亲赶她回去。为了保全娘家面子,她回去了,夜里睡在侧屋,丈夫另娶了新欢,从此不再碰她。
......
她和对面磨豆腐家大儿子的丑事败露是在一年后,那男人卷着铺盖,连夜逃走。
剩下她,独自一人,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婆婆是方圆几里地的贞洁女子,丈夫死后,她没有再嫁,独自把儿子抚养成人,等到这孩子考取功名,县城亲自送她一块匾额,上书“贞节牌坊”。
从此,她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却不想,摊上这么个风流媳妇,把家风拜尽。
她绝望了。
那把陪伴了她度过无数个孤独的夜晚的剪刀,直直的插进心口,血流了一身。
一口薄皮棺材,尸体随意葬在荒野,没有墓碑。
这是第一世。
她走在他后面,拼命去追赶他的轮回。
第二世,开局就是一个战乱年代,王权颠覆,各方势力争斗不断,他也不幸被卷入。他没忘记战争的意义,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拼命厮杀着,没人告诉他杀人的意义。
他身上沾满鲜血,踩着地上已经分不清是同伴还是敌人的尸体,残阳如血,他的刀尖也在滴血。
这血比他心上的伤口更重。
他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了。
杀人,只能让他心生迷茫。
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
保家卫国?
那个理由已经站不住了。
他看见的只是家破人亡,人们携家带口逃亡,大人们麻木的表情,孩童们恐慌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
军营里开始流行一种病,被害者全身血被吸干,面色苍白,两颊深陷。
他的心隐隐作痛。
看到她时,他说,放过他们吧。
她说,我饿。
他说,那就冲我来吧。
她吸干了他的血,看到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划开手腕,让他吸她的血,两人便能作永世的鬼,即使见不到阳光。他不肯。
第三世,他从四岁起,她就频繁出入于他的梦中,他记得她的面容,她说你要给我一个婚礼,来兑现你前世的诺言。甚至,母亲要给他提亲,正是那个在正月十五庙会上遇见、让他的心为之一动的少女,他也拒绝了。
他记得他的承诺。他要给梦中一直不停念叨的那人一个婚礼。
他等着她。
她却迟迟不肯出现。
这是第三世,眼看就要到达了,她却退却了。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在疑问。
她见那姑娘拿着剪刀,要往自己心口扎……她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自尊、她骄傲、她觉得为一个男人而死不值得。但当时的社会不允许她这么一个人存在。她走到哪里,背后都有人指指点点。她没有同伴,亲人都背离她了,她活在这世上的意义,被一一抹消。
甚至,最后那个男人也不肯施舍她一丝希望。
姑娘没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夺下她手中的刀,告诉她,活下去。
她决定和他告别。
这一次,不是在梦里。
月光下,她一身红衣,款款走来,点燃了他的双眼。
他眼中的光亮告诉她,他是爱她的。
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轮回,她已经深深纂刻进他的灵魂,即使记忆消散,在见到她的那一秒,他就爱上她了。
她没忘记,她是来告别的,有一个姑娘,比她更需要他。重要的是,那人还活着,她已经死了。超出三界之外,不在轮回之中。
她对他说,她是一个鬼。
他说,我不怕。
她说,前三世轮回,让我遇到,却不能相守。这一世,我是要来告别的。
他没说话。
她说,善妖善老,善始善终。这一世不能与你相守,那就在下一世等你。
说完,飘然而逝。
这一世,他是幸福的。他最后是自杀的,谁都无法阻止他。
他要到下一世的轮回。
这一世,他是权贵人家狂傲的少爷,她找到他时,他已经红袖添香,芙蓉帐暖。然而,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看到了她,那个总是踏着月色,飞檐走壁的女子。他觉得他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依稀记得一个红装女子模糊了的面容。
她没变,一点都没变。
变的只是那一身红衣,改成了一身黑装。这是她现在的心情。
她想要的是,海誓山盟,两人长厢厮守。紧接着,就是王权颠覆,他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各方势力争斗,他不得不登上王的宝座,至此,他是天下人的王,不再属于她一人独有。
他为天下忧,为天下人落泪,却无法给她任何,甚至一个妃嫔的位置都不行。她是见不得光的,是一个不属于这世界的存在。
她独自离开。
剩下身后的他一脸落寞。
这是第三世。
第四世,他已断了尘缘,师傅叫他非叶。这孩子从小就慧根不浅,被送到寺院修行,本来每天要干的事也没什么,无非是扫扫落叶,提提水,后院里种着瓜果菜蔬,几个师叔都是得道之人,平时吃的很少。
他打扫禅寺,跟着师傅化缘,见多了人间疾苦,他仿佛看透了人世。每日佛前打坐,进入四大皆空的境地。突然,眼前掠过一道红影。女子俏丽的面容、哭得梨花带雨的动人场面都历历在目。
他认定那是邪魔入侵,要把她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她找到他时,已经泪流满面。即便知道他就在里面闭关,她却无法跨越那一道障碍。
她已不在人世,超出三界之外,不在轮回之中。她找他来只为了兑现一个承诺,因为除了这,她没有东西可抓。
寺院里的两个小沙弥死在了化缘的路上,尸体被抬进寺院,他立即眉头紧皱。是夜,他打开门,独自一人出去。
在下山的路上,他看见她了,一件红衣,裹着她瘦小的身体。他突然心生怜悯,叫了她的名字。
她回头,隔着一条河的距离。泪瞬间爬满脸颊。
她哭着问,为什么?
他不明白。
他有佛光护体,她近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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