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地面,厚度约有二十厘米。这是罗生气温又一次骤降至零下二十摄氏度,也是宪律党及罗生的领导人——布尔哈德发病的第三天,目前其状态能否撑过今天都是未知。
该日十八时整,某由激进派组成的临时肃清小队以合影为由,将旧政权领导人一家集合至森罗一储物间集体枪决,由于人数问题,此次行动未完成,遇难人数五十二,其中年龄最小者仅六岁。
此次幸存者仅两人,年龄均低于九岁,由于无监护人,目前由宪律党人员临时监护并采取一定措施。
“根据与幸存者阿尔谢尼的沟通,其兴趣倾向于医学,政审结果较为理想,正在安排监护人。”门外是换了某工厂工作服的阿尔谢尼,作为幸存者他有权听组织对自己日后的安排,不过他无权提出将另一位幸存者安排给他的监护人,这对“封建余孽”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宽容了。
“至于另一位幸存者,可以用于对陈向瞑同志进行的长期视察,如思想觉悟符合标准,可考虑允许其加入宪律党。”或许是时间关系,另一位幸存者目前还没有名字,目前年龄还要按月计算。
“同志们,散会了。在我死后,你们每个人都是我。”布尔哈德看向墙上的钟,按照规定今日到此的同志工作时长已经足够了。
门外的玻璃被人用宪律党旗和罗生国旗覆盖,布尔哈德勉强可以看到,他清楚有些同志是不会走的,与其让人看自己在这里不成样子,不如让他们对着旗帜。
阿尔谢尼和他那个妹妹被月令部队的人带出病房,在医院门口待命。外面的雪恐怕会下到半夜,因为工作服对于他来说太薄了,路过的队员将自己的大衣借给他,其里的制服,也可以当丧服用。
其实今天发生的事情与布尔哈德根本没有关系,事是激进派做的,他当时在重症监护室,根本不可能知道,况且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下令派出月令部队的还是他。
也许是三十分钟,五十分钟,还是几小时后。雪已经覆盖到第三阶,天也彻底黑了。正门被推开,未等门边警备的战友询问,那人带着哭腔说“导师走了。”这次,全体在场的月令队员都肃立在那,整整五分钟,一动不动。阿尔谢尼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虽说不太习惯。
门上的旗还没撤下,或许明天就会被收走。屋内都是泣不成声的“同志们”,有几个还算能控制的,他们不念什么“还魂”,念的是多年前他们的导师写下的“我知晓路的尽头不在这代,但总要有一代人从头走起……”
这段时间的会议都将处于特殊状态,直到第二任领导人继任。至于布尔哈德的遗体,最终组织决定经过特殊处理后安置在罗生历史博物馆,每年展出一段时间,以便维护。
次日上午六时五十五分,另一幸存者临时监护人公布。为少将时雍,徐淮歌。由于年龄较高,已退出现役。
“关于时雍等十六人前往云山溯冥的申请,组织决定通过。此次行动代号为,少执务。确保信息未泄露,该行动为布尔哈德预留。”这里的十六人,现在都在一辆伪装好的公交车内,前往罗生西南部,最终定居在云山溯冥。
云山从某一年起,就沦为了半殖民地。罗生改革后归还了一部分,但其它地区未必。溯冥地区,如今仅仅是一部分外地人在此居住,那里的气候与罗生相近。
陈向瞑的命令与布尔哈德的预留有一定的冲突,而陈向瞑是第二任领导人中可能性最大的,所以带人到云山也就是避免冲突的方式。
让人去监视陈向瞑几十年,一旦有违规定,就让她取而代之。这个计划是不合理的,但仅仅是设想,所以并非“无路可走”。
“即日起开始对其进行军事化管理,严禁各种形式的规定外干涉。”时雍突然起身,这句话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对于那个孩子来说,或许她没有常人的童年,但放在长远角度,这也算不得什么。
……
“今天是境线1789年3月2日,今日节目预计三十二分钟。”为防止收到外界影响,这里还在用收音机听新闻。不过也不仅仅是听,全程站军姿或者是保持狙击姿势。其他人必然会稍微放宽,所以这些事都是时雍在背后监视,毕竟徐淮歌也和其他人一样,标准放宽了,计划也就没有意义了。
至于年龄,或许连云山的学龄都没到。体重和三把狙击枪比都是难事。名字已经定好,其实对于这群人,这根本就是个代号。单字,殉。
这是陈向瞑当初的提议,这个字的意义自然不用解释,既然未能“以身殉腐朽的旧罗生”,那就用名来殉。
“今天起就在衣领上加针了,先从两根起。”徐淮歌清楚时雍的性子,必然是开始就要把衣领全都加针,罗生现役都没有这训练方法,劝他是劝不动,但至少给殉一个适应过程。
“了解。”除了训练,言行举止也要被控制,否则这计划的结果就是四不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毕竟时雍隐瞒了自己在殉身上增加了负重以及“矫正”。
“新闻之后,写今日总结,聚落时期语言先从单字开始学。”时雍就站在一旁的位置,手中是一把上了刺刀的枪,不过刺刀仅仅是个摆设,用来震慑一下现在武器都未必认全的殉。
“写。”语气和刚刚一样,单纯的命令。但同时刺刀也抵到了殉身上,这就是她写总结的环境。没有桌椅,只有面壁和跪姿。
从有记忆起,就是这种环境,也怕过,这是本能。但现在开始,无论刺刀是真是假,都要当成空气,集中精力去写总结。
“这个字是什么?”时雍指了指纸上的字,语气缓和了一些。
“国。”语言中不能有不必要的内容,这也是规矩。但即使回答,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重写,这个字的辨识度太低了。”时雍将刺刀抵到殉的后颈,语言不夹杂任何感情。直到亲眼看着殉把那张纸的背面压在墙上,重新写她的总结。
徐淮歌此时的身体情况已经恶化,近几个月移动要依靠轮椅。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计划他看不下去也没办法阻止。有时轮椅也会成为武器,如果殉的言行违规,时雍会推着徐淮歌的轮椅,从殉身上碾过去。
“了解。”和刚刚的字体有所区别,速度却没有降低。时雍依旧是拿着枪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一切如常。
“报告写完之后,用聚落时期的语言读一遍,剩下的时间自己安排。”时雍能如此安排实在是罕见,对于殉,这似乎是高烧四十度才能有的待遇,根本不符常理。今天她没有任何异常,不应该有这种待遇。
“是。”笔下动作不能停,因为还架着刺刀。无论真假,如果当成演习,她已经死了。
十五分钟,气氛都是如此,直到停笔。“完毕。”接着又是细致到每一笔的检查,反复三次,最后被锁在抽屉里。
“在规定范围内,自行安排。”时雍收了枪,去做他自己的事情。自行安排,其实还是无视为主。不过也仅仅是说说,如果是和计划外的人接触,就换成完全监禁模式。
除了殉和当初那些跟着时雍到云山的,近期又来了个学近代史和军事的,自称叫萧忘尘,从南方来。
毕竟也不认识殉,平时即使聊天,聊的也是著名战役和将领,或者武器部件。年仅十三岁,不过云山现在的形式比较乱,接触这些也不算太晚。
“是有去洛伽进修的打算,但现在年龄太小,还是需要等两年。”萧忘尘的待遇倒是比殉好得多,好歹能和时雍一样坐着看书,聊天,待遇相当于亲儿子。
“如果洛伽那有亲人倒是还好,你这个年纪一个人去未必安全。”徐淮歌一天多半时间都在轮椅上,经那些人改装后倒是也能放些东西了。
“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到洛伽经过商,有认识的人,到了直接有住所,您不用担心。”
殉没有出门的权限,所以只能在屋子里看书,不过是站着看,未经批准是没有座位的。同样的,未经批准不得打断他人对话,所以殉站在墙角捧着一本《宪律宣言》,一言不发。
“《宪律宣言》至今共有几个版本?”即使是自行安排,也随时会有抽查,有误同样受罚。
“十六个。”
“其中除各地区通用,官方,教学用版本,还有那些版本?”
“盲文版,聚落时期语言版,六分仪时期官方语版。”抽查时按规定非信息量极大是不允许翻书的,书必须原样返回原位。
“你有想问的也可以问她,如果错了通知我,按规定处罚。不限制你问什么内容,只要有误,立即处罚。”时雍看向萧忘尘,显然是把他算到计划内,或许多年后,计划内人数会增加到上千甚至万人。
“如果计划发起人因意外无法继续完成计划,你的去留是否由自己决定?”
“根据计划发起人预先说明决定,目前不由自己决定。”殉看向墙上的计划总纲,这里的第一条就是她所说的。
“这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距今至少六年。”
……
这里还存在“书院”,并且是正常授课状态。按照时间,现在属于课间。
“长度10.5cm。”位于第四阶梯,被镊子夹住的是一条蜈蚣,目测为雌性。在云山,蜈蚣并不罕见。
“南方的同学好像说蜈蚣可以用来……”的确,在南方的传统中,有利用蜈蚣及某些生物的部分,但其负面作用也不能忽略。
“溯冥一般情况下,无法集齐另外几种。”事实的确如此,以溯冥的气候,即使有,其种类也不适宜放在一起。
殉是不在书院读书的,仅仅是计划将活动场所扩散到书院而已。等到那些学生上课,她两个选择,一是在外旁听,二是回去。
至于蜈蚣,放生倒是可以,不过至少要在训练之后。今天的狙击,会无预兆的把蜈蚣放在她身上,直到结束。
“时老说除了蜈蚣之外,可能还有别的生物。”萧忘尘是在书院旁听的,关于计划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些。
“了解。”即使知道也无所谓,无论什么生物,最后都要放上去,不如不当回事。
“时辰到了。”殉看向那个不知何年何月放在书院附近的赤道式日晷,距离训练没有多长时间了。按照书上所说的,书院的日晷算是较为普通的,和旧政权大殿前的根本不能相比,无论是从哪一方面。
“开始。”对面的靶子极小,和罗生训练的靶子相比,面积只占四分之一。而且,这次只有一发子弹的机会,三小时的训练时间。
开始的时候,是三条蚯蚓,直接被扔在身上,一旦掉下来,又被时雍拿镊子夹回去。一旁的徐淮歌坐在改造的轮椅上,旁边还有一个各种生物混杂的罐子,完全透明,其中不少让人看一眼就感到恶心,这其中就有褐边绿刺蛾幼虫。
这次不是放在身上,而是放在枪身,是体积较大的一种蜈蚣,占了大半个枪身。接下来,将褐边绿刺蛾幼虫放在枪口。
整个过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堪比上刑。不知道下一个是何种生物,放在哪个位置。
最后一只,是蝎子,直接放在身上。“射击!”不记得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万幸枪口并没有被完全挡住,子弹将枪口的生物连带远处的靶子击穿,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回收过程。
这其中的多数都被当场杀死,少数的送到附近的药店制成药材,直接放生的少之又少。
“三小时二分零八秒。”时雍看向墙上的钟,时间他一直有在记,这是时长第二长的一次。
至于是否达到了预期,或许时雍本人都不清楚。毕竟即使有保持狙击姿势更长时间或者干扰更多的军人,其年龄也不同,接受训练的时间也不同。
“明日起,队伍会开始一定距离的转移,采取重装,你既然在计划内,就应该是同样的标准。”负重并不会因为她的年龄而有所减轻,她的负重,装备或许和她适配,但不足标准的负重,会用金属板之类的补齐。
“目的地?穆岭北岭自然保护区。”那里在云山的地图上所占的面积极大,南岭要比北岭小得多。而自然保护区其实是其他地区的说法,云山目前没有这个概念。之所以转移到那里,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训练,当然,逃不出去,若非对穆岭极为熟悉,试图逃出去的下场只有一死。
“今天剩下的时间自行安排,明早根据枪声集合。”这句话很显然不是说给殉一个人听,还有跟着他们一同来这里的罗生现役。
今天不会查寝,也没规定熄灯时间,那群现役都集中到一个屋子里,做什么事情的都有,不过还是玩桌游的居多。
反观那几个孩子,萧忘尘看从洛伽那边来的小说,没有经过本土化的原稿。殉就在室外架设望远镜,不知道是真的会观测还是故弄玄虚。
熄灯倒是没有,除了时雍和徐淮歌正常作息,其他人都异常。
不知何时屋外一声枪响,这是集合,限时五分钟。“所有人,五分钟内集合完毕,负重另算。”时雍一手握枪,一手拿着计时器,声音穿到屋内。
所有人到位,现在时间3:22。或许一部分人明白了为何不明确熄灯时间,不过有句话叫做“后悔何及”。
所有人按照规定避开居民区,甚至是走坟地。毕竟一群人全副武装太过显眼,和当年那群逼迫云山签不平等条约的没什么区别。
萧忘尘不属于编制内,但依然有负重,只不过不是一个标准。“怕吗?”
“不怕。”依然没有多余的内容。不过也确实如此,坟地而已,自己和那些死者无关。
即使是有陆路运输,到穆岭也只剩下蒸汽机车了,相当老旧的一种,况且穆岭途中的自然环境极其特殊,适应有一定难度。
“距离到达穆岭,还有一个月时间。”殉毕竟能力有限,勉强跟在队尾,同时进行计算。
“没有加入其他因素,得出的结果错的离谱。”时雍清楚队伍不可能是机器,路程也不可能是计算中假设的那样平坦。
“了解。”但部分因素,殉以目前的水平根本无法代入公式,所以得出的一个月前,也许要加上至少。
这坟地不算太大,离这不远就是溯冥义地。按照规划,队伍不会到义地,这是方向上的问题。按照计算,出坟地到下一次原地休整至少三小时。考虑到部分成员情况,休整时间或许比以前要长得多。
光源可以正常使用,但前提是能源足够。再过几小时,熄灭光源,依靠太阳光。
……
穆岭,部分地区海拔较高,有常年积雪,海拔较低地区气候较为正常,森林覆盖率百分之七十以上。
如若将训练的范围扩大到整个穆岭,其后果不堪设想。穆岭位于云山北部,与罗生有接壤,时雍一行人所熟悉的也不过是一部分。
“今天的演习采取多对一,非实弹。”时雍将一把手枪递给殉,其他人的枪,型号都不同。殉只有五发子弹,其他人并不明确,不过,都不是实弹。
“你有五分钟的时间。”没有其它提示,计时开始。至于设定的“敌方”是否看到她的路线,这还是未知。
殉身上没有计时器,所以五分钟仅能依靠直觉。五分钟牺牲不是最差结果,多数人这种情况下从计时结束到牺牲都低于五分钟。
尽管配备武器有反击可能,但同时,也会暴露位置。
除了枪鸣,只有那群“敌方”的交谈。从清晨藏到午后,十二小时零五分,最后一发子弹被殉用在自己身上,这就是这次演习的结果。其余的子弹,击杀了三名敌方。
“成绩相当不理想,罗生曾经有坚持了两周的真实事件。”这句指的是罗生改革期间的事情,一位上校在同样的情况下,坚持两周时间,最终因过度饥饿而死,解剖之后,除了树皮就是棉絮。
尽管两者毫无可比性,但按照计划,其他不同都要忽略,无法超过就是不理想。
“了解。”为确保环境不被破坏,这群人论住宿只有地铺和上树两个选择。殉抄起自己那套改过尺寸的大衣,连带几本书走向近处的一棵树。
“明年,入党。”是计划,也是命令。时雍已经和罗生方面取得联系,让殉破格入党。不过考虑到现在殉的年龄连学龄都没到,就延后到明年,再虚报一岁。即使被查到,到了那时年龄也到了最低标准。
“收到。”
……
“我志愿加入罗生宪律党,遵守党的纪律,敢于牺牲,以人民利益为先,永不叛党。”这间屋子是临时搭建的,专门为了殉的“入党”,这或许是她这些年待遇最高的一次。
罗生的党旗与国旗是极度相似的,不过出于节能考虑,宣誓之后灯光熄灭,就看不清了。
或许是为了形式,时雍把自己的徽章借给殉,学改革时期拿纸板或者布片做的总归不正式。
殉自己倒是也有能充当徽章的东西,不过从反面看,简直是洛伽那群年轻学生因为个人爱好拆掉当饰品的笔夹。
萧忘尘今年冬季计划到洛伽国防附属学院进修,按照规定,目前殉征得同意的情况下可以参加进修,不过她个人并没有表现出意愿。
徐淮歌由于天气原因,病情再度恶化,已经确定之后的日子完全依靠轮椅,即使是返回罗生,医疗条件也不能满足需求。
近期的训练调整,基本上做到了半日课程半日自主,不过这或许不是好事,而是时雍目前情况也有恶化。
或许这个冬天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冬天,他们本人都清楚当前的情况。
这两个人没有死在穆岭北岭,而是在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提前一周时间回到罗生,四十余年的战友了,最后决定的是海葬。
陈向瞑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件事。至于少执务,这是最高级别机密,除了布尔哈德及该计划参与者,没人知道主要内容。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殉还在微弱的灯光下写她的学术报告,知道这消息后,没有任何表面的情绪变化,只是把抽屉里的计划内容拿出来。她自由了,是否自愿还是未知。
外面的雪从下午一直下到现在,但是她从记事起,一次也没和同龄人那样玩过,现在有了条件,也没了兴趣。时雍倒不是完全不让她出去,而是用显微镜观察某种微生物,全程不动位置,一旦微生物离开视野,就恢复课程。
“我问过时老,他说如果他和徐老死了,以前你是他们的学生,现在,你是我的学生。”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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