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那个土坡,只有父亲时常来。那一座五六十年代形成的山,并不久远也不陡峭。向下望去,那村庄里冉冉升起的炊烟,一直清晰飘散。树木房屋在升高,也渐渐湮没了这座绝少人来绝少人知的地方。山知有人人却不知有山。
父亲总是沉默, 也总是捡拾起一段段一节节过往,使他脚下那些陈年落叶,层层充满生命生机。流年烟火,也便在他手中缓缓而来。
那里是父亲年轻时的身影。
在村里宣传队,父亲拉二胡。,他说村里姓常的人家,有一位前辈,二胡拉得是最好的。长父亲十多岁,随便拿过来曲谱,眼睛过一遍,就可以指导他们开始排练,当时宣传队里还有家中姑姑,和她的一些好姐妹。
记忆那般陈旧,使人追寻。
有一年回家,爸妈几乎同时告诉我,杜家那个姐姐死了,死在女儿家,是癌症。之后没几年,家中和她一起的姑姑,也相继去世。
家中有个当年生产队里记工分账目的大本子,里面没有别的,都是父亲多年来记下的乐谱歌单,仔细看里面还有我没听过的曲子。起伏的乐章,悠长的曲调,每一首都带着父亲的执着,在那里不停地哼唱着,自顾自的低吟,无声地流淌着。父亲双手拿起本子的时候,那些跃动的音符,便一队队一排排拥挤着,随着拉起的二胡,浑厚中不失流动与欢快,幽幽地弥漫开来。
最为难忘的,因癌症死去的那位姐姐,给父亲留下了一份珍藏。是一本曲谱,里边有手抄的,大部分是她在各种书报上剪下来的,大小不一的纸片粘贴.泛黄的.发白的,也有带着日期的,满满一个本子。
水若有若无,荡漾着划过来又划回去,那些被滋润,在我看来也越发显得庄重,那弦声悠长而凝重,也更加生动悦耳,更加在心中晶莹回味绵长。
时间已经把当年白马少年一般的父亲,手指由纤细变成粗粝僵硬,一段段一首首音乐,也毫不客气地把他的黑发变白,容颜变老。
过目不忘的常家前辈,很早以前搬家到别处。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能看到听到父亲和他家里的兄弟,在一起拉二胡的情景,前辈也应该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
这些年,家里随年添了好几件乐器。最新的也是父亲最得意的,当属电子琴,虽然僵硬的手指会把一首没弹完,就连成另一首,弹成音乐烧串,但相形紫色小方块图案,金丝绒面料蒙着的气派,依然使其他任何家具黯然失色,端雅肃穆兴致犹然。
父亲结识了一位八十多岁喜爱音乐的老人。住的离我们家两三里路,闲暇或是过年前后,老人就会来。早上老人扶着自行车,迈着心中的轻盈,一步一步坚持,慢慢的,闲适的来找父亲。两个人一壶茶,一把二胡一架琴,弦和一处,乐谱一声,瞬间就使得房间,随着音乐起伏变得开阔,别样的赏心欢愉,也会使人浑然忘我,久久沉浸一种感动中。
看着父亲的手,总免不了陷入些想象:如果当年这双手和弦声分别开来,是不是农民的生息劳作里,会多一份看不见的荒芜?而完全一双飞舞灵动的手指,于父亲又会是怎样一位飘逸儒雅的琴者?
音乐如水一般,滋润濡养的却是这样一双不合规律的骨骼筋脉,与泥土同生长,共奢华于一处。那些乐谱,绊绊磕磕和父亲不离不弃几十年。这是一种不和谐中的不知所措,倾轧着生活诸多的茫然与宽慰。在浅浅静静的时间里漂浮,在泥土尘嚣中翻滚。
时间总是人留下的足迹背影,那个时代的人们也会越来越远,不断地淡出人们的视线,越来越淡,淡到不被人想起。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