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寒冬闻讯空嗟叹,寒夜难眠苦熬煎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虎妞。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抹了粉,在祥子眼里“像黑枯了的树叶上挂着层霜”;看到祥子出来,虎妞的眼神里透着渴望看到他的急切,却又皱着眉露出点冷笑,在祥子看来,那眉毛“在一脸的怪粉上显出妖媚而霸道”。他实在害怕见到这个女人。
虎妞带来的消息,对祥子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虎妞说,她怀孕了。她急匆匆地大晚上来找祥子,是给祥子出主意,让他趁着腊月二十七刘四爷生日那一天,认老头子做干爹,然后慢慢谋划,让顽固吝啬的老头子答应他们的婚事。直接去提亲,那是不可能的,刘四爷可能会连女儿也赶出家门。
祥子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站在寒冬的夜风里,他似乎失去了听觉,甚至也感觉不到寒冷。他蹲在地上,手托着腮,呆呆地看着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恨自己不能缩到地里去。“整个生命似乎都立在这点难受上,别的,什么也没有!”
虎妞仍然在喋喋不休,她拉起祥子,让他活动活动身子,俩人一直走到了御河边上。夜静悄悄的,清冷而萧索。祥子曾不止一次拉着车从这里走过,却从没有觉得景色有如此可怕。“那些灰冷的冰,微动的树影,惨白的高塔,都寂寞的似乎要忽然的狂喊一声,或狂走起来!就是脚下这座大白石桥,也显着异常的空寂,特别的白净,连灯光都有点凄凉。他不愿再走,不愿再看,更不愿再陪着她;他真想一下子跳下去,头朝下,砸破了冰,沉下去,像个死鱼似的冻在冰里。”
虎妞临别前,把祥子存在刘四爷那里的一直牵肠挂肚的三十多块钱给了他,还给他贴了几毛钱凑了个整数。她给祥子表白:“不为别的,就为表表我的心,我惦念着你,疼你,护着你!别的都甭说,你别忘恩负义就得了!”
祥子带着三十块钱回到屋里,丧失的心气儿似乎又回来了。有钱,便有办法,先睡觉吧,天大的困难夜明天再说。可是,他睡不着。这些事情就像一窝蜂一样在他的脑子里出来进去,还用刺扎他!
如果能跺脚一走就好了。然而祥子不敢走,也舍不得走,他不知道也想不出比北平更好的地方。
不走呢?自己能扛得过虎妞吗?能扛得过刘四爷吗?不能。虎妞已经把他所有能逃脱的路都堵死了。
认命吧?去磕头认干爹,而后等着娶那个“臭妖怪”。洋车夫的命就是这样的,如同一条狗必定挨打受气,即使小孩子也会无缘无故地打他几棍子。
可是既然是这样的贱命,又何必还要留着呢?豁出去吧!什么虎妞,什么刘四爷,什么二十七去磕头,什么认干爹,统统不管了,看谁能怎样得了祥子!
喝醉了也许就什么都忘了,祥子跑出去买了四两白干,三个大子儿的落花生,回家放在了桌上。寒风似乎使他又清醒了一些,“不,他不能为那点缠绕而毁坏了自己,不能从此破了酒戒。事情的确是不好办,但是总有个缝子使他钻过去。即使完全无可脱逃,他也不应当先自己往泥塘里滚;他得睁着眼,清清楚楚的看着,到底怎样被别人把他推下去。”
然而祥子仍然是睡不着。终于,他猛地坐起来,端起酒碗,吞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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