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故事,可是我就是喜欢吃,更喜欢在大吃大嚼的同时邂逅爱情。)
01
青青绝对是网络上键盘侠吐槽不堪的奇葩女,她胖丑,路痴,花痴,馋懒,贫穷……好像天底下最要命的缺点都堆积到了她是身上,可是她还是有优点的,那就是从一而终,即便天荒地老,痴心不变。
乌鸦冷笑道,嘿嘿,那算是什么优点,如果不要脸也算是优点的话,这个世界上不要脸的人怕是要挤爆地球了。
乌鸦是青青的死党兼闺蜜,他平时一身皂黑,有事没事就喜欢毒舌几句,可事实上乌鸦的毒舌还毒得特别准确无误,基本上百发百中,算是标准的乌鸦嘴,根据这个特质,青青给他取名为乌鸦。
乌鸦是青青的青梅竹马,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儿,也是啊,从小到大能受得了乌鸦的毒舌攻击还没有反应的只有青青,而愿意呆着乌鸦身边被他毫无理由地批判的也只有青青了。
“我想我大概是恋爱了!”
“得了吧,您呐!”乌鸦呵呵呵呵冷笑数声,“真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英雄侠士啊!愿意舍生取义啊!”
乌鸦说罢上下打量着青青,叹了口气,“他是眼瞎还是脑残?”
青青摇着头憋了很久一句未发,被乌鸦说得急了,才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
看到青青如此吞吞吐吐,乌鸦却着急了,一边儿用手摸了摸青青的额头,一边抱怨道,“你是发烧了?还是发骚啊?”
“我喜欢他!”青青说得斩钉截铁。
乌鸦忽然没有了声响,天空很黑,却比不上乌鸦的脸色更黑。
青青垂下头,也没有了言语,两个人都不说话,在寂寞又寂静的一家小店里吃着日本寿司。
寿司是冷的,海草是淡的,味增汤是凉的,鳗鱼是冰的,天妇罗根本还不如油条,连烤的秋刀鱼都是烂肉一般的酸软,这里的每样菜都这么不合心意。乌鸦很想吐槽抱怨,可是看着对面的青青,他忽然好像失去了声音,他努力地努了努咽喉,可是依旧发不出声音。他很好奇青青口中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他做什么的,他高不高,胖不胖,他是真心喜欢青青吗?能带给青青幸福吗?他对青青是什么感觉呢?他们到底是怎样认识的呢?乌鸦一下子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有无数多的问题要问,有几千几百个细节要了解。可是——可是——乌鸦不明白,经常跟在他身后的青青,怎么就会毫无征兆地忽然谈恋爱了呢?
“乌鸦,我……其实……其实……好吧!是我单恋……”青青吞吞吐吐起来,曾经的她对着美食永远是一副大快朵颐地赏心悦目表情,恨不能一口气吃下个百八十顿来,可是今天,什么美食都引不起青青的兴趣了,她甚至连面前的食物都没有怎么碰过。
天更黑了,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铺天盖地地劈在青青的面前,也劈在了乌鸦的心里。
“对不起,”乌鸦忽然带着酸楚地说,“我一直打击讽刺你嫁不出去,或许现在不一样了。他,怎么样?”
“他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青青不敢抬头更不敢看着乌鸦的眼睛,她害怕乌鸦的冷嘲热讽,更害怕乌鸦忽然间转性一般的言辞言语,可是即便如此青青也必须要向乌鸦交代一声,不为什么,只求心安。
“喜欢,喜欢什么?”乌鸦的声调不自觉地高了八度,气得双眼绯红,“他喜欢你的性格还是喜欢你的脾气,喜欢你是吃货还是喜欢你花痴?你什么意思啊?……”
赶情,今个儿是鸿门宴,是宣告主权的胜利日,打今儿以往,青青不再是乌鸦的小跟班,不再是乌鸦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闺蜜了,乌鸦的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一阵乱过一阵。
说什么从一而终都是骗人的,哪里有闺蜜的轻易能天荒地老的?哪里有什么男女间纯洁的友谊可以海枯石烂的?缘分的深浅始终还是天意,你能找到比我好的,能找到比我更疼你的,却一定没有办法找到向我这样明白你的,乌鸦不觉嘴角上扬,呵呵冷笑起来。
“他还会做菜吗?”
嗯,青青点头,没有言语。顿了又顿,微微地侧过头去,用下巴指向了吧台透明厨房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位厨师正忙着摆盘切鱼把弄寿司。
是他!?乌鸦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像团怒火,一点就着了。
透明的厨房里站着一个年轻小伙,看来就是青青口中令她思慕不已的帅哥了。昏黄的背景之下,那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个子不高,不胖不瘦,带着厨师的帽子、口罩和四四方方板板正正的眼镜,压根儿就看不清楚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只余下模模糊糊的一团。
厨子,你就心心念念这一个厨子,这个不争气的吃货怎么满脑子都是吃,乌鸦心里恨恨地骂着,青青你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一点儿高追求都没有。
可是青青就是个吃货啊,或者说她连吃货都不算是,她压根儿就是个馋货,吃货好歹有追求有品位,馋货就是只要是吃的,她都能津津有味地吃得下去。学校食堂的饭菜她觉得好吃,旅游团餐她也觉得味道不差,哪怕就是早上路边摊买的一个鸡蛋饼,她都能幸福地好像飞在云端。
人生有什么可以让人生气的?两笼小笼包就可以解气,如果还是生气,就再来两笼。如果有机会吃到自助餐,对于青青来说无异于就是过了春节国庆一般的节日了。每次打个车要去什么地方,司机师傅问青青当地的地标时,青青永远说不上来,她能说得出街边的pizza店沙县小吃,却分不清万达广场和来福士广场的区别。在她的头脑中可以没有路标没有逛街,没有花花草草包包服装,但是一定不能少了吃。
就这样的一个头脑简单、腹中空空的小馋货怎么就忽然恋爱了呢?乌鸦想不明白,也不想忖明白。乌鸦都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可是就是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尤其是心里酸软发麻难受得要命。
在幽黑的灯光下,乌鸦第一次静静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青青。青青其实五官长得不差,眉清目秀的,是个秀气恬静的女孩子。青青是乌鸦的女性朋友中难得的一位这么多年都能忍耐乌鸦的肆意张扬的女孩子,她不说脏话不抽烟不喝酒不吐槽,只是喜欢单纯腼腆地坐在乌鸦的对面。
02
回忆到他们初见的时候却仿佛就是昨天。乌鸦的外婆家就住在青青家的对面,乌鸦经常去外婆家吃饭,自然而然地就和青青认识了。那时候的青青正是五六岁的黄口小儿,扎着两个小辫子傻乎乎地趴在门口张望。看到了乌鸦也不害怕,就呵呵呵地笑着露出一口的烂牙,看得乌鸦一阵心悸,恨不能马上关上了大门。从那之后乌鸦发现青青总是喜欢拉开门对着他外婆家呵呵傻笑,或者说是对着他傻笑。
笑什么?笑我豆蔻枝头风华正茂?笑我青春年少神采飞扬?乌鸦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只能归根于自己太帅,魅力太大,有的时候这样的魅力也着实令人烦恼。
可是乌鸦这么自恋,这么作死的想法还没有实现,就发现了青青的小秘密,乌鸦没有料到的是人家青青深深祈盼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乌鸦的外婆家专程为了乌鸦的到来而准备的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
乌鸦发现青青是个馋货的时候完全震惊了。外婆年老体弱,家里时常炖着中药,而这种汤药往往是放在走廊过道的煤球炉子上炖煮良久的。有次乌鸦看到青青在门口晃了很久,久到外婆的汤药都炖好了,“婆婆,”青青奶声奶气地问,“您炖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味道这么香啊?”
“是汤药,要隔水煎上一段时间,把三锅水炖成一锅才行呢。”
“哦,难怪啊!味道好闻极了,婆婆能不能把汤药给我尝尝。”
婆婆不觉哑口大笑,这汤药的味道岂是小孩子能随便喝的,可是抵抗不住青青那求贤若渴的期盼眼神,外婆给青青小小的抿了一口。
“婆婆,这汤的味道真好!”青青说着,还不停地咂嘴,好像她喝在嘴里的不是良药,是鲍参燕肚汤一般。
“这孩子还真是个苦命人呢。”那天晚上外婆叹着气,和乌鸦的爸爸妈妈讲起了青青的身世。小小的乌鸦躺在隔壁的房间,怎么都睡不着,他不停地在思忖,到底是要什么样的生活会让一个孩子觉得汤药都是好吃好喝的东西呢。难道汤药真的好像巧克力那样吗?尝起来苦可是回味甘甜?乌鸦一边头脑乱糟糟地想事情,一边听到外婆絮絮叨叨的叙述。
青青的妈妈在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年富力强的爸爸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儿。不久之后爸爸再娶,家里来了一个笑里藏刀口腹蜜剑的女人,这个厉害又有心机的女人就是青青的继母。
“外面的人都是看不出来的,可是我们是邻居啊,家里打骂孩子的声音,孩子哭闹的声音,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啊。青青的妈妈表面上对她还好,尤其是青青的爸爸在家的时候,可是如果孩子爸爸不在,这孩子就是遭罪啊!每天有不少的活要干,要是没有做完还没有东西吃,家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了弟弟,我常常偷偷地塞点东西给那孩子,看她吃起来狼吞虎咽的,甚至连我的汤药都觉得好喝,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能忍下来的呢?哎!”
乌鸦想了又想,实在也想不明白青青到底过得是怎样的日子,睡意不停地袭来,乌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睡梦中乌鸦梦到了自己和青青愉快地啃着奶油蛋糕吃着好吃的冰激凌,他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青青我要请你吃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让你也尝尝什么是真正好吃的食物。从那之后,乌鸦一有时间就邀请青青到家里来吃饭,对外公外婆来说多个孩子不过就是多双筷子,可是对青青的爸爸妈妈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情了。
乌鸦有一次清楚地听到青青家中传来了母亲爆如狮子的怒吼声。
“你不要以为在人家家里吃吃饭就可以偷懒了。你有本事每天去人家家里吃饭啊,你有本事求着别人收留你啊,你不要以为人家对你好是真心的,人家那是可怜你!……”
每句话都是那么清晰地如雷贯耳,好像是铜鼓磊磊,敲击了在乌鸦的心上。是啊,青青还是青青,他们只是邻居,又能帮助她多少呢?或许他们每一次好心的帮助反而让青青过得更加压抑备受折磨了呢。
那天晚上青青被继母关在了门外,她怯生生地躲在走廊的咸菜坛子后面,不说话只是凭空的流泪。走廊的灯不是声控或是电动开关是有人经过打开,有人离开就关闭上的老式灯泡。灯光灰暗又昏黄,走廊里一会儿有簌簌的人影绰绰,一会儿又出现了阵阵轰鸣,青青佝偻着身子站在灯下,眼泪都快流干了。
幸好还有乌鸦,乌鸦义薄云天地冲出了家门,拉住青青的手陪着她,拍着胸脯对青青保证,“青青你放心吧,我会养你的。你不要担心没有吃的,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你都不会饿着的。”少年的承诺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直白,可是当时的乌鸦和青青都没有意识到那原来不是玩笑,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03
乌鸦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乌鸦爸爸离开了家不知所踪,家里跑来了无数讨债的人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乌鸦不清楚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那是大人之间的事情,可是他却发现家里持续地破败起来。刚买来不久的电脑和电视机被人搬走了,家里稍微值钱一点儿的东西都被人抢走了,最可怕的是有一次家里忽然冲进来一群气势汹汹的黑衣黑裤男子,打砸抢掠了许久,能搬走的被人搬空了,不能搬走的也被人砸坏了,甚至连他们仅存的房子也保不住了。乌鸦和妈妈不得不来到了外婆家居住生活。
外婆的房子是旧式的筒子楼,房间不大,家具也不多,那房子看起来又旧又破,装修也老得快要掉渣了,乌鸦实在是不喜欢,可幸好隔壁还有青青,还有一个与他同病相怜的人。
“青青,我以后都要在这里生活了。”
“嗯。”
“青青,你有没有见过你妈妈?”
“我,不知道。”
“青青,你觉得我爸爸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青青,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嗯。”青青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发出了巨大的咀嚼声。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每天就是肚子饿?这是我最后的一点点饼干了,全都给你吃了,以后我们都没有的吃了,你知道吗?以后我也给不起你什么吃的了。”
“嗯。”青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过了很久,乌鸦抬起头看到青青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明亮又闪烁,像是很久之前在妈妈首饰盒中看到的水晶,奇异的光彩闪烁在那眼中,流光一般的飘逸。
“难过的时候就吃点儿东西,吃饱了,悲伤也会少了。”
说着青青把剩下都饼干都递了过来。
乌鸦忽然觉得很累,一种全身上下都被冷风机吹干吹裂的劳累。乌鸦的眼睛一瞬间就酸了,几颗水晶不受控制地流淌了下来,就像青青眼睛里的那种东西,原来这是泪光,是无法控制的情感。
从那之后乌鸦觉得青青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因为青青与他有同样的经历和苦恼。青青大多数的时候是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的,只有在看见食物的时候,青青才露出她难得微笑,眼睛发亮,眼神发力,好像隔空都能把东西吞下去一样。
乌鸦说那天晚上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的脸真长,她是那种瘦弱的孩子,可是她的脸却长长圆圆的脸却有如天上的满月,清辉耀满了整间房子。
有的时候天色渐暗,乌鸦会约上青青跑去屋子外面一起看星星。
“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我相信遥远的地方有我的妈妈,我看着星星就能找到她。”
“别傻了,星星就是星星,和人根本没有关系!”乌鸦鄙夷地看着青青,“不过月亮上有仙女吴刚还有其它很多的仙人,我肯定你妈妈是去月亮上了。”
乌鸦看着青青,青青看着乌鸦。
“我想妈妈!妈妈,你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啊?”
“爸爸,你在哪里啊?我想你啊!”
……
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大家才能卸下彼此的伪装,大声放肆地叫喊着那从来不敢出口的名字。
那个年纪正好,那个时刻最妙,思念亲人是一种纽带,可以把同样具有思念之情的人紧紧地捆在一起。
04
乌鸦的口才真不是盖的,他能张口闭口指鹿为马,也能颠倒黑白口若莲花,他翘课出门打游戏,在别人面前吹得的确了得,说那是实践与查找资料,他叛逆的时候调戏女孩子,动不动就对着美女大吼大叫吹吹口哨,发发骚情,却一直推说那是为了映衬出美女的精凌绝艳。可是他从来都逆流而上,一向不喜欢把话说到人的心坎里,却一定要坚持着说话像机关枪那样一阵又一阵地扫射,杀得人无力回击。平日里我们都不希望这小子开口,每一次他说话不是胡言乱语,就是指桑骂槐,除非是美女能得到他的分外垂青,其它人都是瞬间被他开口闭口的王炸,炸得死无葬身之地。
有一次一个朋友失恋,女友被个老丑多金的大款撬走,大家陪着喝酒聊天,在朋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倾诉中,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一棵树上找?”谁知乌鸦按耐不住情绪,立刻接了一句,“天涯到处是芳草,有钱贱货哪里跑?”朋友忽然傻愣愣地开了窍似的,用崇拜的眼神瞻仰洞穿事实的高人一般看着乌鸦,好像他也第一次认识乌鸦一样,我心里止不住地叹息,乌鸦这小子还真是太机智聪慧了,怎么就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
是的,从小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波折的乌鸦怎么会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这些儿女情长你愁我怨呢?乌鸦慢慢地长大了,简直成了街头一霸,可他还臭美自恋地以为自己是街边的风景。乌鸦的水平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当十几岁的他得意洋洋地对着我们大声宣布他名草有主正在恋爱的时候,我们惊讶地发现,她身边的女子居然不再是青青。
“什么青青?青青河边草吧!那种平凡普通的胖妞儿哪能配得上我?真正的美女要正点,身材要好,前凸后翘,波涛汹涌,头发要长,小蛮腰要细!……嘿,你知道什么叫正点不?”乌鸦的一席话说得人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我拼命示意他闭嘴,可他还得意地叫嚣个不停。他的臭嘴堪比乌鸦也不遑多让,这真也不是玩笑,话音未落,站在我身后黯然失色的青青扭头就走。
他的话太伤人了,尤其这一次对象不是别人,是乌鸦的隔壁邻居青青,是乌鸦身边多少年如一日的青青,是乌鸦在少年时候就承诺要保护的人啊。我们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只有乌鸦望着青青渐行渐远的背影继续信口开河地感慨,“男人嘛,一要坚持,二要嘴贱,三要坚持嘴贱,只要你坚持死缠烂打,这世界上没有泡不上的妞儿,没有上不了的船……”乌鸦扁着嘴对着我们分享经验,可他的眼神飘飘忽忽,一直回荡在青青离去的方向。
他是算准了青青走了还会来,也算准了除了他那里,青青根本无路可走,无家可归——青青的家人早就搬离了老房子,只有青青愿意留在那无法逃脱的地方,老房子虽然更老更旧更破了,可是依旧是她栖身避难的所在,虽然继母同意青青继续居住在那里,可是为了利益的最大化,继母把老房子分割成了两间,一间宽敞一些的房子出租,另外一间留给青青居住。从那之后青青似乎一直都躲着乌鸦,尽管他们还是邻居,乌鸦却也不常见到青青,或者说乌鸦的心思根本就在青青身上。
而这么多年了乌鸦还是住在老地方,从最初一直与母亲外婆相依为命,到老太太年纪渐渐大了也离开了人世,只剩下孤苦无依的母亲和满口跑火车的乌鸦,再到身体一直硬朗的老太太忽然间心血管硬化倒了下去,人生简直就是一幕幕悲欣交集的戏剧,幸好老太太的身边还有青青。
乌鸦是和青青一起把母亲送往医院的,据说老太太晕过去的时候只有青青陪着。那天晚上青青忽然发消息给我,说老太太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敢多想,只希望平日里坚朗的老太太保持原样。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仿佛已经来迟了,青青哽咽难言地对我说,“急救室那个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什么意外都有……”我的心中蓦然一凉,冷汗都快都流遍了脖子根儿,心中七上八下地打起了战鼓,看青青这样子老太太难道是不行了?
我还没有思虑明白,就看见乌鸦踱着小方歩,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这混球!我都替你着急,就你自己不着急!!”我凶神恶煞地吼起来,眼睛都快爆出眼眶子了!
“你别介啊!医生说我妈也没啥大事儿,就是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乌鸦叹了口气,重重地说,“我都叫青青别去麻烦你了,结果她还给你发消息。”
“那青青你哭什么?”我转过头去恶狠狠地对着她大喝,青青那模样害得我心脏都差点儿跳了出来。
“隔壁床上的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刚刚车祸,送过来没有几分钟就走了,我看得好难过,真是替她伤心……”青青抽抽泣泣地呜咽着。
“早死早超生,人间有真情!”乌鸦横眉冷对,居然还不忘总结一句。
我的心里刮过一阵乌云冷风,嘴角抽了又抽,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两个现世的活宝,都是猴子找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救兵吗?
乌鸦的嘴巴可怕,但是为人孝顺又讲义气,在朋友圈里是出了名的孝子,他一直对待母亲说一不二,从不忤逆母亲的命令,哪怕照顾母亲再辛苦劳累都无怨无悔,只是他从未曾想有朝一日能再次重逢到那离家出走的老爹。
05
乌鸦是在医院门口的露台上遇到那个男人的。那个男人特别扎眼,一语不发戴着墨镜在医院的露台上抽烟,彼时天色已晚,戴着墨镜根本就看不清楚面前的路,他怎么看都怎么奇怪。如果说他是要准备进门行窃的小偷,他的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实在太过于引人注意,如果是他是一个失意的男人,看着他一刻不停地抽着名品的香烟,身上的服装配饰又金贵复杂得很,也着实令人摸不到头脑。
可是他还是走了进门,坐在老太太的对面,酝酿了良久才吐出一句,“好久不见,这些年,你也受苦了!”
“苦什么苦!”乌鸦冷笑道,“你还真有本事,当初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还能够若无其事地回来坐下。我要是你就先买块豆腐砸死自己,再从一楼往下跳闹闹自杀,像你这样没有一点儿征兆地忽然出现了,还以为是哪家僵尸养得小鬼忽然诈尸了……”
老太太咳嗽了两声,又喘了一会儿,乌鸦连忙过去小心服侍着,反倒是这会儿一点儿话也没有了。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好像静止的雕像,没有人气也没有声音,可天色是灰黑阴暗的,仿佛天空中一群又一群的乌鸦飞过,遮天蔽日看不清太阳。
病房里静得听得清老太太浓重的喘息声,也听得清乌鸦气愤难言的心跳声,那个男人的鼻息也越来越沉重,好像是一阵接一阵的鼓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三人静默相对尴尬不已的时候——青青出现了。
“阿姨,我来看您了!”青青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病床前的板凳上,看着老太太,又看了看乌鸦,再看了看旁边的陌生男人,一瞬间心领神会,立刻明白了这古怪的来源。
是啊,平日里千伶百俐的乌鸦居然不再说话了,平日里虽然生活艰辛依旧笑口常开的老太太也不再微笑了,几乎就成了乌鸦家人的青青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平日里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青青开始说话了,这或许就是一句顶一万句吧。
“叔叔,您也看到了阿姨的情况,阿姨今天累了,请您先回去吧。”青青有礼有节地对着那个墨镜男下了逐客令。
那男人闻言默默无语,只是出门的时候掏出了一袋信封,硬塞给了青青。
“青青,好多年没有见了,你还真变了不少。”客套寒暄的话,那男人说得无比沉重,好像是在心间安了一把秤砣,让人觉得沉甸甸酸汪汪的。“这次来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就只剩下这点儿表示下我的心意了,这些年他们过得辛苦,我也不敢又不能回来,是亏欠了他们。可现在总算日子好些了,想不到他们还是不愿意接受我,要不平日里你劝劝他们……”
“你还真有脸回来!?抛下我和妈妈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什么时候不好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是等着我和妈妈终于把这么多年的债都还清了才出现是吗?这是故意坐享其成、平地起价是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这个家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以为这个世界始终是围着你转吗?……”乌鸦不知道什么是出来了,对着那个男人不管不顾地在门口恶狠狠叫骂。
在那男人转身的一刻,乌鸦全身的力气都好像忽然间消失了。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父亲重逢的场景,没有爸爸是他童年的痛,而更痛苦的是爸爸的意外消失还让家里经济拮据,每日度日艰难,如果不是父亲那么不负责欠下巨款,也不会让原本幸福舒适的家生生破裂了。乌鸦觉得自己好可怜,可怜到了别人给他一个枣再给他一巴掌,他都到了无力反驳痛揍回来的地步,他曾经朝思暮想着要再次见到父亲,可是这么多年的音讯全无真让乌鸦以为他与父亲天人两隔了,而如今那个男人毫无防备地蓦然出现,简直就生生地把自己本来已经平静的生活放在炼丹炉里烧烤,他空落落的飘飘悠悠,却怎么都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
青青把那个信封递给了乌鸦,安安静静地陪着乌鸦坐下,不再说话。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乌鸦咬牙切齿地说。
“嗯,”青青默默地应了一声,抱住乌鸦瘦削的肩膀,用手画着圈儿在乌鸦的背上仔细地摩挲着,好像一阵又一阵的微风吹散了漫天的阴霾。
“有些事情失去了就回不来,可是有些人还是会回来的。即便不能原谅也要从容放下!”
乌鸦的眼眶忽然红了,他攥紧了似的用力抱住青青,好像这样就能拉回过去的岁月。
我忽然觉得青青是个有智慧的女子,她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不大声响,却和乌鸦遥遥呼应,在最需要的时候一语中的点醒梦中之人。
乌鸦和青青简直就是彼此交相辉映的两半,他们的经历相似个性相仿,这么多年的情谊更是胜过家人亲戚。
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乌鸦,为啥从不考虑下青青,都知根知底地邻居了那么多年。
“我和她怎么可能?”乌鸦犯贱地贼笑道,“我们太熟悉了,实在不好动手动脚,就算是想象,也狠不下心,下不去那口了……”
乌鸦走马灯似的换着女友,而青青与他之间也是越来越疏离。有事找青青,无事换女友。这就是乌鸦骄奢淫逸声色犬马般的生活。青青还是那样不温不火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没有波澜没有起伏,只是她慢慢地越吃越多,暴饮暴食起来。
有天晚上我们一群朋友K歌,乌鸦搂着他的新女友各种谄媚骄纵,而青青则孤零零地坐在沙发的最边上,既不唱歌也不说话,只是傻傻地吃着各种零食小吃,当她拿起一个又黄又大的柚子时,我分明看到了天上的那轮圆月,月轮上的曲折汇合成了备胎这两个大字飘过青青的头顶。
哎!青青,傻姑娘,连我们都知道你喜欢他,深深浅浅地爱惨了他,可是你真的甘愿只是在他的身边做个备胎吗?
06
那年秋天,为了朋友的小饭馆开张庆祝,大家聚在一起喝得五迷三道,最后清醒的只剩下了不停吃菜扒饭又没喝几口的青青,只好由着青青开车把我们一个个都送回家,当然乌鸦住在青青隔壁,是行程的最后一个。看到出门时乌鸦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几乎整个人儿都挂在青青身上的缠绵悱恻,我们都喜不自胜地为青青叫好。
可我到家洗好澡才躺下没多久,青青的短信又来了,翻来覆去地只有三个字“出事了,出事了。”
我看得居然心中一喜,手指不自觉地跳动,干净利落地回复,“难道这不是你梦寐以求?”
过了良久才收到,“出来,宵夜我请。”
头虽然还晕着,可酒醒了大半,好奇更是战胜了睡眠,这个宵夜我非去不可了。
凌晨一点半,街边的小摊依然灯火依旧,因为那场暴雨的缘故,偌大的街区倒是没剩几个人了。我到的时候,青青已经叫上了几盘花生、竹笋啥的冷菜下酒,正和歪戴着厨师帽、半摊在座位上的掌柜聊天。
“怎么这么久没见你男朋友了?”
“嗯,他喝醉了,在家里休息呢。”
“那你就一个人出来了喝酒?”掌柜的久经世事,似乎看出了端倪,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得了!傻丫头,等我给你炒几个拿手的小菜吧。”
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中,嘈嘈切切、蹭蹭呛呛地锅碗瓢盆合奏下,我眼看着青青飞快地啃着蟹脚咯吱作响,她把一整个儿蟹爪都塞进了嘴里。时不时地吐出大块的碎屑,既像是无比怀念,又像是咬牙切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没得手?”我是个急性子,一上去就差点儿没吼起来。再怎么想来乌鸦那小子也不是啥柳下惠之辈啊,更何况还有酒精推波助澜?
青青依旧不语,只是眼眶慢慢红了,她甩起一瓶啤酒,长长地吞了几口。
“……他一直拉着我,叫我‘爸爸’……”青青的眼神灰暗下来,我也无言以对了。
“爸爸”是乌鸦多少年的心结,曾经这么多年都没有吐过的词,居然面对青青能这般流畅?我了解乌鸦,他的心封印得太深,如同青青那般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了,很难窥见最深处的想法,也或许只有在青青面前,他才放下嘴贱心虚的伪装,成为那个坚强不屈的少年。这么多年贫病交困的苦苦折磨,年少气盛时的落寞孤寂,被那么多人追债的窘迫无助,在午夜梦回时的咬牙切齿,推来算去都归于父亲的突然离开,可是真的要乌鸦原谅父亲谈何容易?
青青眼神酸涩得好像梅子,“我和乌鸦相处的时间比谁都多,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抱着我痛哭失声,多艰难的时候他都没哭过了!……”
青青说过,其实乌鸦的爸爸也来找过她两次,老人家也对当年的一走了之懊悔不已,可人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撕掉一页重新再来的,要乌鸦抛下过往的记忆与父亲重归于好父慈子孝难如登天,可是如果他们还能够偶尔联系,彼此通气,未尝不可以试一试啊?
“请大家帮帮乌鸦吧!父子团聚也是乌鸦的心愿啊……”青青一再央求着。我始终犹豫不决,毕竟乌鸦的父亲一去经年又渺无声息,算不得什么负责的人,况且这只是乌鸦的家务事,我们这帮朋友又能怎样出力呢,再怎么帮忙都只是添乱吧。可是对着执着又坚忍的青青,我很难拒绝了。
“青青,你这样值得吗?”
她的眼神清亮又坚定,带着酒醉的潮红,不停地重复,“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拥有回忆就够了……”
她顿了又顿,狠狠地抓起盘里的小食,对我苦笑,“我一直以为时间能够照亮光阴,在漫无目的跋涉的同时能给我走下去的勇气,我以为我会一直陪着他,就像我即便什么都不会,只要退回到不停的吃喝中,我一定能创造出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把彼岸屏蔽,把现实遗忘。可是我错了,我不是奥特曼,不是变形金刚,我甚至连大胃王都不是,我什么都做不到,不能替代他爸爸,又不能放任他不管,可我甚至连他最卑微的愿望都满足不了!我还能做什么,只能落荒而逃?”
鲜红的蟹脚碎成粉末,像记忆中璀璨的樱花。或许一切都是上苍注定,或许一切都是水月镜花!
“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哪怕再怎么努力,再怎样费心谋划,路终究是人走出来的,如果他的心里没有我,这条路怎么都不会通达。其实,一切的问题不过是我们太执着,想东想西思前想后,事情哪里有那么复杂啊?题目的答案往往不止一个,路也远远不止一条,不求正确,但求不错,那做好自己,好好地走下去。努力生活,努力工作,照顾好自己,在吃吃喝喝的人生琐事中,寻找到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对于备胎来说,义无反顾似乎就是一切,一路泥途,风笑人痴,雨笑人傻,可我知道,百炼钢成绕指柔,眉头心头一块愁。无论外表怎样,人心里都要有盏明灯,对青青来说,乌鸦就是她心里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爱似乎退化为一种本能。可惜天平不会永远倾倒,人心何尝难测,百忍之后怎么会成金,只是不尽的汤汤水水缠缠连连,如果能够体面优雅地退出,我不自觉地为青青感到庆幸,即便前路荆棘丛生,她仍然能走出花开遍野。
07
乌鸦恼怒万分地
青青说“我累了,实在太累了……人心真是难测,我以为我会默默跟在他身边,可是我做不到了。”人注定是要向前走,抬头看的,哪怕两旁呼呼风响,转身回头亦可以看见风景,可我一直是在悬崖边舞蹈。
08
“你想过到底怎么说了吗?”
青青牙疼似的低头闷了好久,终于面色晦暗地抬起头,嗡嗡地答道,“找个理由呗!我要去外地了,我要换工作了,我要换一种生活……”
“还是你要换个人喜欢?”我一针见血地刺了她一下。青青像是海边的寄居蟹,一下缩回了海螺里,她的眼里不知何时泛着泪光。“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其它能说得通。”我瞪着她,一板一眼地强调。
过了很久,青青才抬头,弱弱地问了一句,“你觉得乌鸦会有什么反应?”
“震惊、难过、后悔……五味陈杂,然后回心转意!”我试图安慰下青青,可是自己说的话却如此苍白无力。
青青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我约过”
那道鸿门宴之后,青青搬走了。我和他认认真真地说过了再见,也想明白了成全和
或许再见就是再不相见,或许成全就是全
后来,乌鸦去了一所设计院工作,每天只是加班画图,最多偶尔和我们空谈理想人生,生活清心寡欲得犹如和尚不近女色。
青青打电话给我,“你还好吗?”
我告诉青青,“一切很好,只缺烦恼!乌鸦不好,没你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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