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

（一）

“大家眼前的这座古寺叫菩叶寺，相传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现在这里的住持是空见法师......”年轻的导游还在为大家介绍菩叶寺的历史，便见一僧人从庙里缓缓走出。那人仿佛是莲花降世，不沾半点尘埃。

参观这里的人，皆是因空见法师而来的。空见法师好善乐施，用寺院的香火钱，为这个镇创办了第一所幼儿园和小学，打造了镇上唯一一座的图书馆。不仅如此，他还奔赴各国宣扬佛教，为社会做了不少贡献。他提出了许多观点，颇得世人推崇。他说：“时时拂拭内心，拂拭之间便是佛生心间。”

“这位便是空见法师......”人们只听得“空见”字，便已经往僧人身旁靠，再也不听导游后面的话了。人们找到好的机位，也不管空见法师是否愿意，便掏出手机摆着各种姿势拍个不停。后面等的人着急了，说：“前面的快点啊，我们后面等着合照呢。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催得着急了，开口回怼：“耽误会怎么了，空见法师还没说什么，轮得到你插嘴？”

“阿弥陀佛。”空见法师给众人行了个礼，缓缓地说到：“大家远道而来皆是客，且平和心态对待。寺院不是争吵之地，请大家多包涵。”双方本就已经剑拔弩张，见空见法师发话了，也都不好说什么。合照终于结束了，空见法师朝着一扫地的小僧摆了摆手势，说：“你带众人参观下我们的寺庙吧，客人们千里迢迢而来，与我们便结下了缘分。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而归。”众人大喜过望，跟着小僧走了。

现在只剩下导游和空见法师了。

“法师，今天多亏了你来救场！”导游眼里充满感激。

“敢问姑娘芳龄？”

“我......26了。”

“今天看你侃侃而谈，很不错。你是本地人？”

“是，我在祈村住。”

“今晚姑娘可否赏脸与我共进晚餐，也算是我们缘分一场。”

年轻导游想了想，便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法师，算是答应了法师的要求。

好不容易把客人安顿到酒店，她正往家赶，手机响了。法师来电，请她一起晚宴。

她只好掉头，匆匆会见法师。法师此刻就在祈村的街边等候。她见了法师颇为惊讶——法师没有穿僧服，街旁的灯把他的头顶照得锃亮。旁边还有一辆打着双闪的豪车。她有此不确定地问：“法师刚到？”

“我刚到。你等了很久么？”

“没有没有。只是第一次见法师褪去僧服，有些惊讶。”她心里暗自想，法师褪去僧服后，其实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法师好像听到了她内心的想法，笑着说：“除了不能留长头发之外，还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和尚嘛，现在都变成了朝九晚五的职业了。哪还像原来说的那样还要四处化缘啊。”

她听着法师这么一说，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两人一路畅谈，车子很快来到了他们的晚宴的地方。她咂舌，这可是全镇上消费最高的餐馆了。有幸团建的时候在这里吃过，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公司生意不景气，很久都没再团建了。只是，这顿饭请法师的话，好不容易争取下来带旅游团的成本怕是入不敷出。

还好，法师看出了她的窘困，说道：“这顿饭，我该请你的。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点就可以了。哦，对了——”他冲她狡黠地眨眨眼，说道：“我也可以吃肉的。”

她心里过意不去，点了几样菜，便匆匆把菜单递给了法师。法师叫来服务员，大手一挥：“鲍鱼四只，海参青菜汤，哦对了，再来瓶红酒。”服务员说了句“好的”，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法师，你可以吃这些吗？”她心中还是过意不去，仍然不知道法师的用意。

“无妨。小姑娘我跟你讲哈，这就是你涉世未深了——上班是上班，下班谁还管呢？我们下了班就是一俗人，我们也沉迷世俗的快乐啊。现在要想看破红尘，难喏！”

这时候，服务员把红酒拿来了，贴心地为他们斟酒。他举杯：“我听那扫地小僧说，今日的香火钱还不少呢！祝小姑娘前途似锦，以后多带客人来我们寺庙转转。”

她对酒精过敏，不知怎么开口。

“小姑娘是不给我面子呀，上好的红酒都不舍得尝一尝？”法师眯着眼睛问她。

“法师，我对酒精过敏......”她说话小声，仿佛做错了事情一样。

法师脸上略带尴尬，但一闪而过。贴心地叫来服务员，让她把酒撤了，换成了饮料。

晚宴上，他们谈笑风生。多数是法师谈佛法，她听。偶尔法师会问问她的工作和她的家庭。得知她有一个哑巴爸爸，法师脸带遗憾地问她：“他老人家可还好吗？”她说一切平安，她就是他的嘴。法师听她这么一说，喜笑颜开：“小姑娘有孝心，不错不错。”

法师喝了酒，脸上挂着两团红。他醉了。他起身叫服务员结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她连忙去扶。法师摆摆手，“无妨无妨，吾辈岂是蓬蒿人！”她不放心，搀着她下楼，把他送进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位，打算送他回寺庙里去。哪知道，他说：“去祈村吧，我有个朋友也在那里住。我今晚可以睡他那里。”

她一路开得平稳，生怕颠簸到了假寐的法师。车子很快就到了祈村。她把法师摇醒，问他朋友住哪里。法师估计还在酒杯之中，拉过她的手就要亲她。吓得她连连后退。她想解开安全带，可是她哪能比得过法师的力量。法师一把薅过她，把车门锁上，扣着她的头，逼着将带着酒色的气息渡入她唇中。

夜深霜寒。玻璃起了雾，车内一片狼藉。过了多时，她才颤颤巍巍下了车，她自知她不干净了，她第一时间就想的是保留证据然后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人得知了她的情况很是惊讶，验了血又检查了DNA，录了口供也做了笔录，便算是立案了。派出所的民警安慰她，这件事他们会做仔细调查，让她放心，他们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一晚，一夜无眠。

（二）

她已经无心再处理工作，把客人带到景区后，匆匆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历史，就让他们自由活动了。不知道是哪位客人投诉了她，说她工作态度不好。这天，她接到了领导的电话，劈头盖脸给她骂过来：“公司本来业务就不景气，是不想干了？不想干就滚，多你一个还得多一口粮！”

她只觉得委屈。这么多天过去了，派出所一直没有给她回信，现在又被领导误解。她想起萧红的那句：“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

送别了旅行团后，她决定亲自再去一趟派出所。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依旧挂着职业微笑，对她说：“这位女士，我们已经尽力为您破案，您再等等。”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揪着工作人员的衣领，吼道：“还要等多久，等到痕迹都淡化还是等到我怀上孩子？”随后，她被拘捕了，理由是，妨碍了警方办案。

那哑巴老汉看到女儿几天未回家，又因为与其他人沟通不畅，只能急匆匆跑到警察局立案。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女儿的信息。公务人员告诉老汉，他的女儿正在服劳役。老汉说什么也是不信的，急得嘴里“咿咿呀呀”。众人听不明白，他也比划不清楚，一着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完了，他举起给众人看，一个大大的“冤”字就这样立在人们的面前。

老汉虽然是个哑巴，却是一个倔老头。一连在派出所门口坐了好几天。谁劝都不好使，就坐着等女儿，接女儿回家。第七日，女儿终于出狱了。他望着单薄的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女儿给他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担心。她慢慢搀着老汉，消失在夕阳中。

（三）

老汉的女儿死了，是吃他的安眠药死的。

现在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了。不知村里的那些孩子从哪里道听途说他是恶人，于是他家的门经常被孩子们拿石头砸。日积月累，门上都被凿出了坑。他撵不上那些孩子，那些孩子腿脚利索，跑起来跟风一样。撵走了他们又要回来的。只有一个小孩子年龄稍小，跑得还不快，被他擒住。

老汉想用行动告诉孩子们，他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他给了那孩子一个馒头。热乎的馒头放在孩子的手上，他比了一个往嘴里塞的动作。孩子小哪懂得什么恩仇，有吃的便是快乐。他带着馒头一蹦一跳地去找那些大孩子，与他们分享老人给的馒头去了。

从那以后，孩子们关顾他的时间少了，老汉忽然发现好像孩子们不来，乐趣也少了，屋子更加清静了。他想为生活找点乐趣，也为自己的心安。

于是，在某一天的清晨，老汉带了些干粮徒步去了菩叶寺。到了寺庙时，太阳已经升高，正是一天日照最毒的时候。寺庙的香火好似要把半边山熏黑，远远地就能闻见寺庙内的香火味道。

菩叶寺虽不再让导游带团光顾，但仍不清静。空见法师被来访的人们围着拍照，他们喧嚷着，吵闹着，仿佛谁声音大谁便占理，生怕法师不与自己拍照，好似缺乏了菩萨保佑一样。

老汉看着这些络绎不绝的香客，内心出奇的平静。他没有踏入寺庙半步，只是安静地站在寺庙外，默默地朝大雄宝殿的方向拜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