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

周二下午又没课。

天空中飘洒着满含诗意的细雨，给我们班的同学带来了一个慵懒的下午。

“好生气啊！又没课。学校就怎么不让我们好好玩学习呢！”

室友孙总虚情假意地抱怨着。他刚吃午饭回来，一进门就把书包洒脱地往墙上一挂，手机随意地往床上一丢，然后一只手扶着通向上铺的梯子，另一只手配合着敏捷的双脚，把鞋子从脚上扒了下来，踢到了一边，接着迅速地抽掉了袜子，又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轻便的睡衣。完成所有的工序之后，他像一只灵活的猴子，嗖的一声窜到了上铺。

我和他的床是连在一起的，中间是共用的通向上铺床的梯子。

叮叮当当，床摇晃了半天才固定下来。我稍稍站起身来，抬头瞄了他一眼，看见他终于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惬意地躺在床上，头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看着手机，抖着脚。

我说：“你不会要睡一个下午吧？”

他眼睛盯着手机，尽量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回答我：“没有啊，早上起的太早了。”

我又问他：“晚上要交的实验报告你有没有做完？”

他还是盯着手机，用喑哑的声音回答我说：“没有啊。你要是做完了给我发一份。”

“唔。”我低沉地应答了一声，努力伪装出一副自己没有听到的样子。

我低头扒了扒碗里剩下的米饭，然后把餐盒丢在了楼道里的垃圾桶里。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正在看网络上的一档科普类综艺节目，已经吃完饭了它还没有播完。丢掉餐盒回来后，我一边观看剩下的内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今天下午的日程。

本来是想去图书馆复习专业课的，看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就越发的不想出门去了。反正从明天下午开始这一周又没有课了，干脆今天下午就窝在宿舍里看书好了。

非常潮湿的天气，还下着连绵不断的小雨，在这种气氛里最适合读一本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小说或者诗集了。

还剩半个小时的综艺节目终于播放完了，我关掉电脑，轻轻地脱掉鞋子、裤子和外套，又换了一件睡衣，拿着心爱的电子书，慢慢地爬到上铺去。

因为我最近一段时间睡觉怕光——主要是舍友晚上玩电脑的光——所以当初装上的床帘现在又排上了大用场。我把外面的床帘都放下来，让四周密不透光，严密地遮挡着我，紧紧地包围着我。我就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打开电子书的阅读灯来读书，很安静也很有安全感。

我有三个舍友，一个就是刚才所说的孙总，他正躺在床上玩手机；一个正在玩电脑，打游戏；还有一个今天中午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躲在床帘里面，背靠着墙，脚蹬着护栏，与睡觉方向垂直地坐着，安安静静地去读那本已经读过一遍的《双城记》。重读此书，当时的快感依在，而且还能发现更多的精妙之处。

读到惊喜之处，我不自觉地用力拍了一下床铺，发出“当”的一声，也吓了我一跳。

“你疯了？”孙总说。

我撩开床帘，看了看对面的孙总，他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还是跟刚才一样靠着枕头半坐着，玩着手机。

我放下床帘继续看我的书，他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而床下另一个室友的键盘，被他拼命地敲得噼里啪啦响。

这一个下午，我又把《双城记》看完了，格外的舒爽与开心。另外两个室友也玩得格外的舒爽与开心，玩累之时，中途还各自睡了一觉。

晚上的必修课还是要去上的，我因为没有睡午觉所以一直赖在床上不想起。室友都走去吃饭上课了，我才依依不舍地从床上爬下来。收拾完东西，锁上门，我背着书包先去了楼下的开水房。

一进开水房，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生提着一串水杯低着头一头冲了出来，把我撞了个踉跄。

“对不起啊。”他还是低着头，眼睛从地面转向我，直愣愣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毛骨悚然，又垂下眼帘，注视着地面，与我擦肩而过了。

我没说什么，对于这样的抱歉我只能隐忍地“照单全收”。

开水房里还有个男生正在接水。他穿着深蓝色的圆领纯棉短袖，纯黑色的光滑滑的运动裤，还有一双蓝黑色的塑胶拖鞋。

他左手插着腰，右手举着手机，左脚往左前方伸着，整个人倾斜地站着，把饮水机前的三个位置都给挡住了。

我非常不爽地走了过去，假装无意地往旁边挤了挤他，他才漫不经心地往一旁退了一步。

我低头一看，天呐，他的小小的水杯早已经灌满了水，溢出来的水像公园里的喷水池一样，从狭小的瓶口向四面八方做着抛物运动。

我赶快下意识地去拧紧水龙头，那个男生这才从手机上回过神儿来，意识到水早已经灌满了杯子，慌手慌脚地想抢着关住水龙头，却差一点儿碰到了水杯。但是已经于事无补，那些被浪费了的水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他犯下的“罪恶”是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的了。

我斜视了他一眼，但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灰溜溜地走开了。

我灌满了一瓶子的水，撑着伞，愤愤地走在去食堂和实验室的路上。

我真是恨透了这帮“低头族”。

那些走在街上弯腰驼背的，双手捧着手机低着头弓着腰的，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和安全也罢，但是他们不知道这经常会给其他人带来很多的麻烦。我经常见过也不止一次地经历过这样的情景，站在路边或者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总是会被不知道来自哪个方向低垂的脑袋重重地撞过来。“肇事者”头也不抬地冲你招招手对你说声“对不起”，然后就继续开始他们的横冲直撞。你要是跟他理论，碰到谦逊地也许会诚恳地接受你的批评，努力地给你赔礼道歉；如果遇到态度强硬的，反而指责你有没有长眼睛，为什么不看着人，说什么“我不看路你也不看路”啊。这下好了，反倒是我无礼了，这个时候好像我该跟他道个歉这件事情才能圆满结束、皆大欢喜。

“低头族”让我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就是，排队的时候也要玩手机！

好像这也没什么不可以，排队的时候本来就很无聊，玩一玩手机解解闷儿也无可厚非。但是，“低头族”的大爷和姑奶奶们，请您们稍微注意一下前面，考虑考虑后面。后面一排人等着使用公共设备或者餐口买饭呢，而前面已经没人了，您却在那儿嬉皮笑脸地盯着手机，一脸淫荡的表情，十分猥琐。您的前面隔了一大块儿空荡荡的区域，连食堂盛饭的阿姨都要被你气得想反手给你一个大饭勺了，您的脸皮怎么就这么厚呢？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生活中处处与他人产生信息上或者行为上的交流，我先不谈“低头”会给自身带来多大的危害，但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至少不要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啊，对吧？很多大学生在上课的时候还趴在桌子上玩手机，这也就算了，毕竟损失和伤害的是你自己，但是很多公共场合，还是要考虑一下“公共群体”。我在此说一句不太贴切但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任何一件只要不伤害其他人的事，都是可值得理解（谅解）的。”

现在很多的人啊，现在很多的中国人啊（我本来不想加上“中国人”这句话的，但是难以抑制心中那颗真诚的火热的拳拳的爱国之心正以势不可挡的势态在熊熊地燃烧着），在公共场合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和气质。弯腰驼背，宛如清末民初的“东亚病夫”和“汉奸”一样，对着“敌人”卑躬屈膝；趿拉着拖鞋，翘着二郎腿，好像北方大澡堂门前漫谈国家大事的无知看车大爷一样；玩着手机，看起来此物像是植物人赖以生存的氧气瓶似的。我不喜欢说教的，但是每每看到这种死气沉沉的木偶剧，我就感到格外的不爽和心酸。

前天晚上，孙总过生日，我们一共八个人去附近的商业区吃火锅。那个地方特别的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们所选中的火锅店门前乱糟糟地站满了人，旁边一排的座椅上也横七竖八地瘫坐着一排的“僵尸”——歪着的，斜靠着的，各种“百花齐放”的姿态，形状各异，通通都看着自己的手机。

我当然不是又来充当“卫道士”了！这种排号叫号的排队方式只能耐心地等待店内有空桌才能按照大小号的顺序轮到自己，而这段无聊的时间，好像也只能玩玩手机看看资讯甚至学习网络资源来消遣度过。但是这些人的坐姿确实不雅吧？

其他几个同学都在玩手机。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孙总搭话。

“你记得不是十二月的生日吗？”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难得跟我说起话来了：“是啊，但是我过农历的。”

“你吃辣的可以吗？我刚才看你点了麻辣的火锅，你不是说你有口腔溃疡吗？”

“没事啊，我点的微辣，不会很辣的。”

“那就好。”我说，“附近有免费的照片冲印机，我们一起去吧？”

旁边一个瘦瘦的同学一听，立马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兴奋地又蹦又跳地说：“在哪里，在哪里？我去，我去！”

“你们两个去吧，我不去了。”孙总一边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说，“我在这里排队等着。”

于是我和另一个瘦瘦的同学去了免费的照片打印处，扫描二维码，打印自拍照。

好不容易等到门口的服务员小哥儿喊出我们的号码，我们这一群“饿狼”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跟在服务员的后面来到我们的座位，又重重地摊在上面。

在座位上重重地往下一坐的这一个瞬间，每个人的手机都由于“惯性”而从裤子的口袋里很巧妙地“弹”了出来。看着大家又低头专心致志地看起来手机，场面既安静又尴尬，这可是孙总请大家吃饭啊，今天可是他的生日啊。

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声：“‘低头族’们，不要玩手机啦。”但是没有人听到。

为了起一个“模范带头作用”，我只好跟孙总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尽量提高自己的音量。

我摸着桌面上漂亮的盘子和筷子说：“好漂亮的盘子啊，宋代青花瓷吗？你看这双筷子，跟吃寿司的筷子一模一样，尖尖的。”

“是啊。”他也拿起筷子打量着说，“好久没有吃寿司了，突然好想吃寿司啊。”

“我也是！我也好久没有吃寿司了！”终于抓到可以聊上一会儿的话题了，我兴冲冲地说，“好想蘸着芥末和酱油吃寿司啊！那种将它送至嘴中，芥末的味道从嘴巴里散开，直冲入口腔和脑门的感觉，真的特别爽！”

“嗯。”孙总点了点头。

我又发现我说多了，这一下把该让他说的话都被我抢了。我又看着一桌的人，都低头玩着手机，对我们毫不理会，对我的“努力”也熟视无睹。我的“抛砖引玉战术”算是“首战告败”了。我又对孙总说：“你不是不吃辣的嘛。那你吃得了芥末吗？”

“可以啊。”他说，“芥末的‘辣’和辣椒的‘辣’不是一种‘辣’，它是那种……”

“很呛、很冲的感觉！”

“嗯，对。”

这个时候，服务员把火锅和各种食材端了上来。锅一放定，众人才齐刷刷地收起了手机，叽叽喳喳地互相讨论起了关于游戏的各种话题。

我又跟孙总说：“改天我们一起去吃寿司啊。”

有些吵闹，他没有听清楚，说：“什么？白天？”

“改天！”

“明天白天吗？还是过几天吧。”

我说：“好！”

火锅里的汤汁已经烧得沸腾了，各种食材也都纷纷下锅了。众人在一边抱怨着餐厅服务差、套餐素菜多肉菜少、上菜速度慢之中，一边愉快地吃得盆干钵净，热热闹闹地给孙总庆祝完了生日。

十一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