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这篇文章是被封的世相thefair发表的第116篇文章。新世相的微信公众号为thefair2。可惜个人感觉完全不如世相,便不再关注更新了。
作者:保罗·科埃略
翻译:许耀云(台湾译本,因此河名译为琵卓河)
来源:台湾天下文化出版社《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
正文
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传说,所有掉进这条河的东西,不管是落叶、虫尸或鸟羽,都化成了石头,累积成河床。假若我能将我的心撕成碎片,投入湍急的流水之中,那么,我的痛苦与渴望就能了结,而我,终能将一切遗忘。
我坐在琵卓河畔,哭泣。冬天的空气让颊上的泪变得冷洌,冷冷的泪又滴进了眼前那奔流着的冷冷的河里。在某些我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地方,它将汇人另一条河,然后,再汇入另一条河,直至流到大海。
且让我的泪流到那么远吧,这样,我的爱人将永远不会知道,曾有那么一天,我为他而哭,且让我的泪流到那么远吧,这样,或许我就能遗忘了琵卓河、修道院、庇里牛斯山的教堂、那些迷雾,以及我俩曾一起走过的小径。我终将遗忘梦境中的那些路径、山峦与田野,遗忘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梦。
我还记得我的“神奇时刻”,在那样的瞬间,一个“是”或一个“否”,就能永远地改变人的一生。只是,现在它似乎离我那样遥远,多难相信就在上个星期,我曾寻回我的爱人,而后,又失去了他。
在琵卓河畔,我写着自己的故事,你的手冻僵了,腿也麻了,没有一分钟不想停下笔来。
“想办法活下去。只有老人才不断回忆往事。”他说。
或许是爱让我们早早变老,或是变得年轻,如果,青春曾在我们身上停驻。然而,叫我如何不去回想那些时刻?而这也是我提笔之因——试着想将悲伤转成期待,将孤独化为回忆,这样,当诉说完自己的故事之后,我就能将它沉入琵卓河底,这是那位给我庇护之所的女人教我的法子。正如某位圣者曾说的,只有那时,河水会将笔下的火花浇灭。所有爱的故事都是一样的。
小时,我俩一起长大。而后,他离开了这个小镇,一如其他年轻人一样。
他说,他想对世界有更多的了解,他的梦想得在索利亚小镇之外的远方,才能实现。
几年过去,几乎没有他的消息。偶尔会接到他的来信,不过,他从未曾再回到小时我们一起走过的小径及森林。
读完高中,我搬到札拉哥沙,在那儿,我明白他的抉择是对的。索利亚其是个小镇,正如该镇唯一知名的诗人所说的,路,就是要让人走到外头的世界去的。我进了一所大学,还交了一个男朋友。为了争取一份奖学金,我开始认真读起书来(为了付学费,我曾去做推销员);不过,我仍然没法获得那份奖学金,在这之后,就和男友分手了。
而后,从我童年好友那儿寄来的信开始多了起来,只是信封上不同国家的邮票,让我好生嫉妒。他什么都懂;翅膀长成了,现在,他可以漫游世界各地;不过,此时的我,却只想找到安身立命之处。
他从法国某一处持续寄来的信里,提到了上帝。在其中的一封信,他写道想读这神学院,终身担任神职工作。我回信给他,要他晚点再作决定,在献身这么严肃的工作之前,不妨以自由之身多经历一点事情。
不过,重读自己所写的信后,我却把信撕了。我懂什么呢?竟然敢和他谈及“自由”或“献身”?和他相比,我对这些事可说一窍不通。
有一天,我发觉他开始对我传教,这让我颇感惊讶,我总以为他还太年轻,无法启迪别人的。之后,他来信说,他将在马德里对一个团体布道,要我届时去听。
于是,我花了四小时从札拉哥沙前往马德里。我想再见到他,想再听听他的声音;我想和他坐在咖啡馆里,回忆那些逝去的时光——那时的我们总认为,世界太过辽阔,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它。
我写了整整一天,而后又写了一天,又一天。每天早晨,我来到琵卓河畔;每天下午,那个女人就会来找我,挽起我的臂,领我回到女修道院。
她为我洗衣服、作晚餐,跟我聊些琐事,然后送我上床睡觉。
一天早晨,在我快要完成整份手稿时,听到一辆汽车的声音,我的心怦怦地跳,但不想相信它是真的。我已再度让我的心得到自由,正准备重新走回尘世,成为它的一分子。
最坏的事已经过去了,尽管哀伤仍隐隐存在。
然而,我的预感是对的,尽管我的眼未尝稍离纸笔,却感觉得到他的到来,听得到他的脚步声。
“派拉。”他喊我的各字,随即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
我继续写着,并未回答。我无法将思绪集中,我的心急促跳着,仿佛就要从胸口迸出,跃向他。但我强忍着。
我继续写着,他则坐着凝视河水,整个早上就这样过去,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这让我想起,在古井边那个沉默的晚上,那个让我忽然明白自己深爱着他的晚上。
当我的手再也没法写了,我于是停了下来,而后他开始说话了。
“离开洞穴出来时,外头一片漆黑,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于是就到了札拉哥沙,后来甚至回到索利亚去,到处找你。之后,我决定再回到琵卓河畔的修道院来,看看是否有你的踪迹。正巧遇见一个女人,她告诉我你在这儿,还说,你一直在等着我。”
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我要一直坐在河边陪着你。如果你要回去休息,我就睡在屋子外面;如果你要离开,我就在后面跟着你,直到你要我走开为止。那时,我会离开的,不过,终我一生,我都将爱着你。”
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而他也开始哭了起来。
“我想告诉你……”他又开始说。
“别多说什么。读读这个。”我把我写下的东西交给了他。
整个下午,我都凝视着琵卓河。那个女人为我们带来了三明治及酒,提醒我们天气的状况,便留下我们而去。他读着手稿,不时停下来望着天空,心中若有所思。
后来,我走到林子里去,经过一些小瀑布,以及对我而言,满载着故事及意义的山水。等到太阳快下山了,我才走回方才离开他的地方。
“谢谢你,”他一边把手稿还给我,一边说:“原谅我。”
在琵卓河畔,我坐了下来,哭泣。
“你的爱让我得到救赎,让我重回我的梦想之中。”他继续说。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诗篇》第一三七首吗?”
我摇摇头,害怕说出出任何一个字。
“我们在巴比伦河的河畔……”
“噢,是啊,我知道,”我说,感觉自己一点一点地,慢慢又活了回来。“它提到放逐,提到人们因为不能再弹奏心中所爱的音乐,因而将竖琴收了起来。”
“然而,当诗人喊出他对梦想中的土地的渴念时,他向自己保证:
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
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
我若不赞颂耶路撒冷,
情愿我的舌头贴于上膛。”
我又微笑了。
“我曾经遗忘,是你将它又带回来了。”
“你认为你的特殊功能又回来了?”我问。
“我不知道。不过,女神总会在我这一生里,给我另一个机会,尤其,她让我有了你。她总会帮我再找到我的道路。”
“我们的道路。”
“是的,我们的。”
他握住了我的双手,而后抱起了我。
“走吧,我们去拿你的行李,”他说:“梦想意味的是,行动。”
[附录]来自世相的saying:
继续某两个周末的文艺话题。我先前说,“文艺”这个词的品质是被大量不合格的类文艺气质的文字和言行毁掉的。但这样说,我总担心坠入不负责的境地——怎样“文艺”才算合格的?谁有权评判,将一些不够高明但真实流露的性情排斥在“文艺”外?或者,除了一个人自己,谁有权评判到底何为高明?
唯一的办法是劝请所有人提升见识,了解什么是好的表达,什么是好的文字,什么是好的抒情。这不容易,需要对情境的掌握,需要对分寸感的理解,比方说,在一篇诗里听起来恰如其分的话,在地铁的日常对白里说通常可以被视作坏品位;再比如,已经被很多人说过的话,毫不俭省地重复第一万零一遍,就是坏品位。“人世悲欢”这句话,现在就已经步入“人生所能经历的痛苦和欢乐”这句话品位更好了。至于“做个淡然的女子”,我们就不要再轻易说了好不好?
除此之外,还有更高的要求。“文艺”这东西,从表象上来看天生就跟甜腻的糖水有相似性,因此,总有人误以为甜腻的糖水也是“文艺”味儿的。这真是叫人没地儿说理去。辨别两者的区别,其实是很考验一个人的临界把控能力的,最好的文艺永远在文艺和糖水交接的线上踩着走,但绝不能踩进糖水里面去,怎么保证这一点?技巧太多,只能靠各位平时多读好的文艺作品来仔细鉴别,总结经验,规避教训。有些简单的道理还是可以在这里说说。首先,词汇一定要多,不能只记得几个所有人都记得住的词。其次,就算词汇量大了,无论是在哪个方向上走,凄绝、美艳、安静、自怨、苍凉……无论在哪个方向上走,词语和情绪都要见好就收,如果一些词明显很有情调,比如“人世”和“亦”,都那么醒目,那么一定要控制数量,你如果非说“人世亦如此”,就真不如“人世也这样”或者“生活亦可以这么说”来的通达恰当。千万不能一路向西,要适时收回脚,回到正常人的语境里待会儿,然后再回去凄美苍凉安静自怨,这样就好比用茶水调剂了一下肉汤,不会腻到别人胃口了。关于这一点,又可以引用普鲁斯特评价贝戈特那句话来打比方,请尽量抄在笔记本上——“在哀怨的行文中插入一两个唐突的字眼儿,一种粗声粗气的强调,不用说,他本人也一定感到自己最感人的魅力正在于此。”
《文艺青年生活小窍门》这种书真的没法儿写,因为大多数本领没法教,起码我说不清楚。文艺本就千百种,朋克衣服上的骷髅和园艺爱好者的玫瑰纹饰,都可以很文艺,没法梳理。即使在某个领域内,好的文艺和坏的文艺也没办法笼统概括。文字千娇百媚而内里干巴,不指向深刻生活道理,不脱离俗套,那一定是坏文艺。好的文艺,文字是漂亮,但绝不甜腻,而内里的生命经历是新鲜的,少见的,复杂的,深沉的;又或者,用克制的普通的文字表达着诗意的隽永感受。可是生命经历怎么教呢?还是得靠自己慢慢摸索。
今天推荐一个文艺的小说节选,一头一尾。为什么它不腻?我的答案有几个,第一,分寸感好,在美和甜腻的分界线上,它偏向美这边,谈论爱情,内容虽然华丽,语言却相对平实;第二,有内涵,如果你读过全部小说,你会发现其中藏着宗教追求,藏着对信仰的苦闷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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