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司机把涂弥叫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路边。涂弥看看窗外的阳光,热气将地面炙烤得冒着白烟。在一片绿的扎眼的杂草之间,一栋方方正正的两层小楼趴在不远处,只有一条草丛中的石头步道蜿蜒通向小楼的门口,小楼后面不远处有一排茂密的树,透过树叶间隙依稀可见粼粼波光闪烁。
涂弥谢过司机,下了车,顿时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她撑开遮阳伞,环顾四周,自己正位于一条断头水泥小路上。路太窄,网约车司机难以调头,只能一路倒着退出去。小路尽头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黑色的帕萨特,玻璃上贴满漆黑的膜,看上去就像一只装了轮子的棺材。手机响起了自动扣费通知,涂弥一看,车费竟然花了201块。一想到这里没有任何公交系统,等会儿还得再约个车回去,她就后悔刚才没让那辆车留下来等她。
叹了口气,涂弥踩着8厘米的红色高跟鞋,小心翼翼地穿过杂乱的草坪,来到那栋小楼跟前。只见一楼地基高出地面不少,大门前面煞有介事地搞了个能开上去车的门廊,然而奇怪的是并没有能让车到达这里的路。她走上门廊,看到玻璃门旁一左一右挂着两块白色的牌子,上面秘密麻麻的写着两个单位的名字,一个是:
桃乡村全域旅游一体化改造及新农村建设升级协调委员会
另一个是:
桃乡村融合发展升级改造一站式便民服务大厅
涂弥取出手机,看了看王主任发给他的电子名片,单位名称对的上,说明来对地方了。她收起了伞,走了进去。
推开玻璃门,她进入到一个不大的门厅。正前方的墙上用蓝色的油漆写着“全心全意服务村民”两排共八个大字,左右见不到一个人。绕过这堵墙,她来到一个办事大厅,两边是两排低矮的窗口,大多数窗口后面空洞洞地没有人影,只有其中一个窗口后面坐着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大姐,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里的电视剧嗑着瓜子。窗口前摆着一个“暂停服务”的牌子,不过这牌子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此时此刻办事大厅里除了涂弥,连个鬼影都瞧不着。
涂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现大厅里的空调只是摆设,完全没有启动。她来到大姐的那个窗口前,俯下身来礼貌地问道:
“您好,我想找个人。”
大姐既没有停下看手机,也没有停下嗑瓜子,甚至头都没有转一下,仿佛拥有360°视野一般,看也不看随手就把那块“暂停服务”的牌子拿到一边,顿时一股冷风从小窗口里喷涌而出,吹得涂弥差点当场面瘫发作,原来只是玻璃窗外面没开空调,玻璃窗里面估计都要变成冰箱了。
大姐嗑着瓜子,操着一口标准而又略带风味的京郊方言说:“这儿不办理找人这个业务。要办别的业务下午再来吧,这会儿窗口都没人,领导叫去开会了。”
涂弥接着说:“我不办业务,我是来找王主任的。”
大姐一听这个,终于转过头来拿正眼瞧了瞧涂弥。这一瞧不当紧,她干脆站起身来,从上到下把涂弥仔仔细细扫描了一遍,仿佛涂弥是电视里的某个明星,忽然空降到此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大姐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涂弥的领口,涂弥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弯腰趴在窗口前,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并没有扣,大概被大姐给扫了通透。她连忙站直了身子,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服。
大姐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指了指对面的走廊,说:
“走到头,上楼梯,往回走右手边第三个门,穿过大办公室,里面那间小屋,就是王主任的房间。”
“他正在开会吗?我可以等他一会儿。”涂弥说。
“不用。”大姐说:“他叫别人开会,他不开。”
涂弥谢过大姐,转身离开窗口时,听到大姐在窗口里面嘟囔了一句“口味儿变了……”接着,又响起了爽快的嗑瓜子声。
涂弥按照大姐的指点上到二楼,来到大办公室,之间这里空无一人。从走廊前方传来一些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大概前面有个会议室,里面像楼下大姐说的那样正在开会。她穿过办公室,来到里面一扇小门前,门上有一道竖着的窄玻璃窗,上缘刚好只到她脖子那里,无法看到里面有没有人。她轻轻敲了敲门,问了句:
“有人在吗?”
并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敲了敲门,问道:
“请问王主任在吗?”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真是奇怪,难道王主任去洗手间了?涂弥取出手机,翻到王主任的号码,刚要拨出去,只听门内一声咳嗽,有人慢慢地说道:“进来。”
涂弥推门而入,一道凉风同时夺门而出。屋内办公桌后,一个人正坐在那里翻看文件,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在酒会上认识的王主任。
涂弥在门口微微鞠了一躬,大方地走进来,微笑道:
“主任您好,又见面了。”
要说这王主任,气场确实非同一般。见到涂弥进来,他抬头瞧了涂弥一眼,露出半个笑容,点了点头,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微微一撑,似乎要站起来,屁股还没离开坐垫,两只手就又放回了桌上。他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前一把简单的木头椅子,示意涂弥坐下,然后双手继续快速翻阅着手里的文件,还拿起一支签字笔,皱着眉头在几个地方画下了大大的圆圈。
涂弥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微笑一言不发。保持微笑是她的职业素养,一言不发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聊之下,她微微低头,将手机放在桌面下方,随意翻看着积累了几百条的未读信息。她把这些短信批量选中,再设为已读,实际上完全不知道其中都有谁发来了一些什么。反正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是会通过电话或邮件来传达。
一两分钟后,王主任终于翻完了手里的文件。他把签字笔往桌上一扔,“哼”了一声,说道:“怎么办事儿的?这么简单的文件都做不好!”然后不等涂弥反应,他又立刻接着说:“我不是说你。你看我,都被手下这些无能之辈给气糊涂了。涂小姐,没吓到你吧?”
“怎么会呢?”涂弥笑道:“您先忙,我等着您。”
“你一来,我就没有别的事儿要忙了。”王主任的眼睛眯得更紧了,就像两道细细的缝。
涂弥说:“王主任您可真风趣。”
“你不是说有事儿要找我谈吗?我这一亩三分地儿没什么资源,就是一个服务本地农民的小窗口,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涂小姐要跟我谈什么公事。”
涂弥笑笑说:“不谈公事,还不能谈私事吗?”
王主任说:“私事?私事就不该在办公室里谈了。”
“那私事应该在哪儿谈呀?”涂弥问。
“在酒店。”王主任顿了一下,接着说:“喝着酒,吃着菜谈。”
涂弥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晚上从酒会离开的时候,在戴总的车上,您不是答应我要带我去游山玩水吗?怎么又说到吃饭了,吃得太多我会变胖的。”
王主任脸色忽然一沉,向后往靠背上一倚,盯着涂弥的脸,不说话了。
“怎么了?”涂弥发觉有些不对劲,连忙问道。
然而王主任已经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涂弥有些紧张,心想难道刚才哪句话说的不对,得罪他了,这是给我甩脸子看呢?这个人的心思怎么这么古怪,翻脸比驴都快,怪不得那个花易洛和戴总搞不定他。现在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呢?
想着,涂弥有些手足无措,只得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她发觉裙子有些皱,于是习惯性的用手从屁股往下顺了顺,忽然王主任坐直了身子,一巴掌用力排在了办公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吓得涂弥“啊”地轻叫了一声,又坐回到了椅子里。
王主任脸色铁青,伸出手指着涂弥的红色裙子,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穿这么短的裙子来见我干什么?谈工作,就要着装得体,有穿的这么花枝招展地来谈公事的吗?你这是在考验我吗?这是要给我设下什么桃色陷阱吗?我虽然不是高级干部,只是一个为老百姓服务的公仆,但我也是经得起大风大浪的战士!”
涂弥被这一番话训得云里雾里,面无血色,就差当场哭出来了,支支吾吾地说:“我……主任您误会了……我有正事儿找您,真是正事儿。”
“你少来这一套!”主任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们这些做媒体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用不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包里现在就装着录音笔呢!”
涂弥一愣,心说我要录音笔干什么,我又不采访你?她忙解释道:“没有,我完全没有记录我们谈话的意愿和必要。”说着,她把自己的包放在办公桌上,示意王主任自己查验,以表达自己的态度。
没想到王主任丝毫没有客气,把桌面上的文件收拢起来放在一边,然后把涂弥包里大大小小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摆在桌面上,涂弥想要阻止,却又已经没有了阻止的立场,只能听之任之。王主任先取出了口红、粉底、眉笔、防晒霜之类的化妆品,然后是香水、面巾纸、口香糖和钥匙,又从隐秘的小口袋里取出了一支塑封的细长管状物,涂弥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王主任翻得异常仔细,甚至找到了塞在最角落里的一双丝袜。最终,王主任翻出了一包中华烟和打火机,他抬眼看了看脸红的涂弥,问:
“你抽烟?”
涂弥摇了摇头。
“那你带着烟干什么?你男朋友抽烟?”
涂弥没好气地说:“我男朋友不抽烟,这烟是给抽烟的客户准备的。”
王主任没说话,把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都放回到涂弥的包里,放回涂弥的面前,语气缓和了不少,说道:
“你确实没有带录音笔。翻了你的包,我向你道歉。我的谨慎也希望你能理解。如果你有事情要谈,麻烦你先把手机关机。”
涂弥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又羞又恼,干脆把手机关了机,往桌上一放,强忍着心里的火气,说道:
“王主任,包您也翻了,手机也关机了,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把我想象的如此不堪,但我没有任何理由对您不利。我今天来找您是来谈合作的,是来求共赢的,不是来伤害您的,也不是来求侮辱的。”
王主任诡异的一笑,说:“涂小姐,我知道,像你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个个都长着颗玻璃心,摸不得碰不得,一摸就碎。可惜这个社会是残忍的,玻璃心迟早要碎一地。要想做成事儿,心得硬。现在这个屋子里就咱们两个人,咱们俩都别藏着掖着了,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涂弥一愣,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自从总裁给她下达了拿下易建公司三百万订单的任务之后,她对王主任这个关键角色进行了一番研究,设想了与他谈判的过程当中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王主任会拍桌子,会翻她的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难道说王主任技高一筹,昨天和她约见面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的来意?还是说逢人就先打一棒给个下马威是他的常规操作?
涂弥来不及多想,干脆把心一横,直说算了,她清了清嗓子,说道:
“既然您话都说到这儿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直说了。咱们认识的那天晚上,我还认识了那个易建公司的戴总和花总,您还记得吧。”
王主任点点头。
涂弥接着说:“他们想参与您这边桃乡村的升级改造工程,由他们来承建村民的新房子。这可不是笔小生意。”
王主任冷笑一声说:“我还以为你们PI集团看不上这点小钱呢。”
涂弥说:“这和PI集团没什么关系。”
王主任说:“和PI集团没关系?那就是跟你有关系了?”
涂弥说:“他们告诉我,桃乡村的这单生意万事俱备,只差您这儿盖一个章。但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您一直不给他们盖。”
王主任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我盖不盖章,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涂弥想了想,答道:“他们是我的潜在客户,我帮他们,将来他们也会来照顾我们PI集团的生意呀。”
“小姑娘,”王主任说:“撒谎之前过过脑子,你刚说过你今天来和PI集团没关系。”
“是没关系。”涂弥有些乱了阵脚,接着说:“就是……就是……我要是能帮他们问清楚您不给盖章的原因,他们会给我一些好处费。”
王主任放下茶杯,说:“真是可笑。要给好处费,为什么不来直接给我,反而要给你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呢?”
涂弥说:“他们说了,您钱也不收,礼也不要,事儿也不给办。他们无计可施了。我也是自告奋勇,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才应下了这件事儿。”
“你凭什么以为他们送钱送礼都搞不定的事儿,你来了我就能给你办?”王主任问。
涂弥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不言自明,这种情况她和总裁在推演的时候早有预料,毕竟她在酒会上阻止的就是王主任与一个女人之间的冲突。一想到自己要靠出卖色相来达成目的,她就打心眼里感到厌恶,想要立刻离开这里。她回想起自己孤身在海外努力打工读书的情形,想起父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她不知道以自己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会沦落到要靠这种手段才能获得成功的地步?难道女人只要长得漂亮就只能靠相貌优势取胜吗?那这还叫什么优势呢?
想到这里,她决定只是说些违心的话,绝不给王主任更进一步的可能,万一靠说话就能骗过王主任呢?要让她真和王主任发生点什么,她宁愿从这儿直接跳到外面的大太阳地上。
还没等涂弥开口说话,王主任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说道:
“涂小姐,你误会了。我不妨告诉你,我一不缺钱,二不缺东西,三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唯独喜欢怜香惜玉、遍访名花。对于男人来说,世界上没有比女人更宝贵的财富。只不过,你这样的女人,不在我的视线之内。”
“什么?”涂弥有点没听明白:“王主任你是在说我连被潜规则的资格都没有吗?怎么,我不够有女人味么?虽然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些大明星好看,但也算得上是漂亮吧,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这是比您翻我的包更严重的侮辱。”
王主任笑了笑,说:“女人啊,真是麻烦。我要说我喜欢你,你担心我对你图谋不轨;我说不喜欢你,你又觉得我侮辱你。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确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涂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问道:“那我还得谢谢您的不爱之恩,让我虎口逃生,捡回了一条命。我倒想见识见识,能如得了您法眼的女人得是怎样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王主任不答话,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里响了两声便接通了,王主任说道:“我这里来客人了。泡一杯茶,黄山毛峰。”
说罢,王主任挂断了电话,倚在靠背上,一声不吭。涂弥看王主任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只好沉默,心想,我来了半天,你桌子也拍了,包也翻了,这时候忽然想起要泡茶,这是唱的哪出?
正想着,听见外面办公室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开柜子的声音,倒水的声音。接着门开了,一个纤瘦的女子从门缝里挤进来,双手捧着一次性纸杯,把茶慢慢放在涂弥面前的桌子上。
涂弥说了声“谢谢”,抬头一看,刚好与这女子四目相接,两人几乎同时轻声叹道:
“咦,是你!”
原来,端茶进来的女子就是那晚在酒会上和王主任翻脸的女子。
王主任对那女人说:“谢谢,下去吧。”
女人没再说话,转身离开房间,关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就听不到了。王主任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茶,对涂弥说:
“喝茶。”
涂弥恍惚的端起一次性纸杯,轻轻抿了一口,烫的她差点把杯子直接扔到王主任脸上。她放下杯子,忽然明白了王主任的意思,说道:
“您喜欢的就是她?”
王主任也放下杯子,一脸严肃,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具有异常重要的意义,能直接决定整个桃乡村未来的命运一般。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盯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
“涂小姐,你要是能帮我拿下这个女人,我就也帮你办一件事。我这个协调委员会就是个吃空饷的小单位,天高皇帝远,别的职能没有,专门就负责给小小的桃乡村谋划未来。别说是给他戴最盖个章,就是你涂小姐想取易建而代之,也就是我打几个电话的事。”
涂弥一愣,心想,可算把话说开了,嘴上说的云山雾绕,实际上点透了就是一笔生意而已。怪不得人们都说贪污腐败见不得光,原来仅仅把它说出来都这么困难,可想而知有多么肮脏。现在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她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总不能说“拉皮条的事儿我办不了”,然后转身就走全当自己没有来过吧?不说别的,现在放弃对得起那两百多块的车费吗?对得起这几天认认真真的准备和调研工作吗?对得起总裁大人和花易洛的信任吗?
想到这儿,她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反复告诫自己,为了总裁,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和总裁在北京的安乐窝,她必须向前走,哪怕路上满是荆棘,她也要披荆斩棘走下去,何况现在拦路地只是一个女人呢。
不过关于这个女人,涂弥倒是有一点没想明白。
“王主任,她是您的下属,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都没能拿下,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搞得定她呢?”涂弥说。
王主任说:“那你得问她自己了。提醒你一下,我可不是简单的要她的人。我还要她的心。什么时候你结婚了,什么时候你就能理解我了。”
涂弥忍不住浑身一颤。还理解你,我宁愿一辈子理解不了。以前涂弥只听说有些贪官污吏喜欢玩弄女性,这个王主任大概与众不同,他不只玩人,他还要玩感情。涂弥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不禁想起了一个成语:
杀人诛心。
王主任看涂弥愣在那里,接着说道:“机会我已经给你了;至于老天爷给不给你机会,我可做不了主。你可以走了,我等你的好消息。时间不等人,抓点紧。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涂弥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说:“愉快,愉快。”
走出王主任的办公室,一股热浪袭来,汗水瞬间湿透了涂弥的脊背。她穿过昏暗的走廊,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在长长的廊道里回荡不息。她在走廊中段找到了女厕所,便一头钻了进去,站在水池边上大口喘着粗气。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此前,无论她接触多大的老板,或者多重要的政府官员,无论他们谈论多大的生意、或多私密的话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把欲望的交易说得这么赤裸、这么直白、这么堂而皇之、毫无遮掩。她不知道今天在人生的道路上,自己究竟算是前进了一步,还是倒退了一步,亦或者在不自觉间已然误入了歧途。别的不说,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女人和她所厌恶的人做权色交易呢?这件事儿,别说让她描述出来,就是只在心里想一想,她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时,轻柔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那个纤瘦的女人出现在女厕所门口。
“你们谈完了?”她说。她的声音平静、淡然、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一丝感情,却又在不可见处暗潮汹涌。
“嗯。”涂弥低下了头,不去看她。
“谢谢你那天晚上帮我解围。”女人的手伸了过来,她的手指又细又长,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细的戒指,风格简朴,没有任何花纹。涂弥看着她的手,心里的罪恶感忽然就被某种安全感所取代,让自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上去。
“我叫安静。安静的安,安静的静。”女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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